是夜
昨日早些时候,尤歌便让凌云出宫将宅子中的东西列了个清单,又随口找了个“去看冬装可缝制好了”的由头,支开了如玉,临歌殿中旁的宫人也都被勒令不可跟着。
尤歌命人将她惯常用的那一辆马车加装了暗格,堪堪足以让长清蜷曲着身子躲在里头,又不至于从外边一眼便能看出来。
“你在这儿等我,若是能出宫,明日一早我便会回宫。”尤歌掀起帘子,对长清说。
长清点点头,问道:“车夫可信么?”
“没有可信不可信,只不过是个村野莽夫罢了,拿钱做事而已。”这车夫的确只是个宫中的弼马温,不过尤歌的手段倒是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光明磊落了。
人都有家人,而父母妻儿从来是最好的软肋和把柄,极其巧合的是这弼马温的娘亲正是凌云在宫外找来、照看宅子的老妪。
“小心些,出不了城也莫要强求,我们再想别的出路。”
尤歌点头,将帘子放下,对车夫低声说了什么,车夫便扬起马鞭,极轻地抽了一下,好让马车以较慢的速度前行,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长清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了。
守城官看了车夫递过来的牌子,上头明晃晃写着尤歌二字,却非但不放行,还手一挥,示意自己的手下举着长枪围过来。
尤歌听着外头的动静不对,将布帘掀起,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车。围成一圈的守城士兵不由得随着她的逼近而后退了好几步, 生怕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便戳伤了当今皇后。
“怎么?不认本宫这个皇后了?”尤歌下巴微微仰起,并不以正眼看守城官,面上没有一丁点儿能被找出来的情绪,迈着细碎而稳的步子,步步逼近。
若是旁的什么时候,守城官可能就此后退了。可今日秦临恭才刚刚下了圣旨,临歌殿中的人,即便是皇后,出宫也要秦临恭的同意。他在远远看见尤歌惯常用的马车时,便匆匆派了小兵去通报秦临恭,此时更是心急如焚,盼望着能早些得到秦临恭的意思。
守城官一手成拳一手成掌,拱手捧在面前,没敢正视尤歌,只低着头请罪:“皇后娘娘,这两日宫外有不少自边境逃难而来的流民,白日里尚还好些,夜里头实在是管辖不住,太不安全。卑职绝不敢冒这样的险放娘娘出宫,若是娘娘受了半分惊吓,这、这卑职即便是提头去见皇上,也是罪该万死的……”
尤歌眉头微蹙,只觉今日这守城官格外啰嗦,往日里怎么也不至于说上这么多话,活像是在拖延时间。
可为何要拖延时间?不让她出城,她不出便是,尤歌自问素来算是个讲理之人。
尤歌正不解着,便听得守城官的喋喋不休忽然之间停了下来,定睛望去,一个小兵正附在他耳边,不知低声说着什么。
守城官听了,如蒙大赦般对着尤歌道:“娘娘,这马车中……可有旁的人?”
尤歌依旧昂着头,一派高傲样子摇了摇头。
“卑职斗胆,可否让卑职看上一眼?”
尤歌侧着身子,一言不发,只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将帘子掀开,而守城官明显是会意了,再次对尤歌一拱手,低声道一句“冒犯”便掀开帘子钻进去查看。
这就让尤歌感到庆幸,所幸她特地让工匠将那暗格做得极其狭小,加上又刻意在那个位置叠了几个软垫,除非是将这暗格打开了,否则是断然看不出来的。
守城官也的确没有说什么,又一次对着尤歌赔罪了便放行了。
尤歌还在想着那小兵与守城官究竟说了些什么时,便发现京城的街道上虽的确零星可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可绝对不像守城官所说的那般……加上守城官今日奇怪的喋喋不休,尤歌心中的怀疑简直抑制不住。
其实到宫外走一趟,不仅仅是为了试探,也有让车夫与家人团聚,起个安抚作用的意思。
向来短暂的团聚更能让人振奋精神,尤歌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于是第二天硬撑着在迷迷糊糊中听见院子里老妪养着地公鸡叫了第一声时,尤歌就爬了起来,与马车夫二人匆匆赶回临歌殿。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秦临恭又在临歌殿坐着等尤歌,甚至桌上还摆着早膳,小半是秦临恭动过筷子的,多半是尤歌喜欢的——他是知道尤歌会在此时回来的。
所谓情理之中,自然不必解释,秦临恭在任何时候出现在临歌殿中都算得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个点儿秦临恭不是该在上早朝么?
尤歌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有点儿疑心病,秦临恭的一丁点儿反常,都会被她想上七八回,时时刻刻忧心着秦临恭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好在秦临恭没让这尴尬的沉默持续太久,主动开口道:“朕听闻你昨日夜里出宫了?所为何事?”
尤歌既然敢出宫,就肯定做好了秦临恭会知道,也会问的准备,于是几乎没有停顿地答道:“皇上还记得臣妾在宫外置办了一处宅子么?昨日夜里照看宅子的老妪忽然间病倒了,这老妪也算是臣妾的半个故识,臣妾放心不下,便亲自去了。”
“那老妪现今如何了?”秦临恭不疾不徐地喝着碗中的粥,没有要刨根问底的意思。
尤歌想着今日夜里也免不了要出宫,可若说得太过了些,她却又在这个时候回了宫,而不是选择留在宫外照看,晚上再要出去,便显得太刻意了些,怎么想都是在扯谎。
尤歌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一边想着自己该让老妪“病”到什么程度。“臣妾离开时她的状况好了些许,只是不大稳定,故而还是让大夫小心照看着。”
“说来,皇上今日没上早朝么?”王福已经添了副碗筷,尤歌便伸手在宫女举着的托盘里头净了手,试图与秦临恭拉起家常。
“中秋将近,便放朝中大臣们回家了。横竖这几日朝中所能谈论之事,也不过是边境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云云,成日听这些,耳朵都生茧了。”提及朝中这些烦心事,秦临恭的眉头便不自觉地紧蹙起来,世道不平,各国都有自己的野心,大秦更可谓是其中野心最大的一头,为扩张版图,不打仗是不可能的,只有想法子减少战火对百姓的荼毒。
可朝中大臣却个顶个地短见,每日早朝也好、递上来的折子也罢,全是要朝廷拨钱、要开粮仓赈灾。即便是当秦临恭主动问起文武百官可有对策,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一个一个地都跟哑巴似的。
“朝中文武百官,没有一个知朕心意的。”秦临恭干脆将筷子一放,往后靠了靠,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