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到京城要几日?”尤歌问。
凌云心下盘算了数次,才道:“若是日夜不停,又有千里良驹,也要七八日。”她这话的指向十分清晰了,整个大秦,除了通过驿站,还没有什么法子能做到日夜不停地赶路。
而最能操纵驿站的……除了身为皇帝的秦临恭还有谁呢?
可秦临恭与长清上一次见,该是五年前的事了罢……尤歌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想了,长清身子骨本身便不算太过硬朗的,那她所不知情的两年不算,单单是被王敏所囚禁虐待的三年,长清是怎么撑过贪食蛊虫的折磨的?
“怪不得……”尤歌呢喃道。怪不得秦临恭会放长清走,说什么他心软了,说什么是长清趁着他不注意逃走的,原来都是假的,秦临恭分明是觉得就那样让长清死了太轻松,要让长清活着多受几年折磨罢了!
凌云听见了,低声问道:“什么?”
尤歌双瞳失了焦距,木然地盯着长清十分不安稳的睡颜,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示意包括王太医在内的人,都退出去。
原来昨日的不安稳,也是贪食蛊虫在作祟么?原来长清每日都要承受这般痛苦。她竟然那般粗心,明明这两日就有如此多的蛛丝马迹,她却一一视而不见。
早晨说腹疼不曾犯过,也是骗她的罢?
长清一双剑眉依旧微微蹙着,呼吸也不似常人熟睡时那般平稳匀长,而是时快时慢,甚至有时候会漏掉一拍。尤歌却没有尝试着去安抚他,她不信自己的三言两语、或是什么小小的动作便能减轻眼前这暖玉一般的人儿半分痛苦,她若是信了便是自欺欺人!
总这么坐着,对长清没有半分用处。尤歌四下看了看,这厢房空荡荡的,人都被她遣退了。于是尤歌站起身来,生怕长清醒了而没人注意到,一步三回头地出去端了些吃的。想了想又干脆让如玉去御膳房,叫个厨子来,这几日便待在临歌殿——横竖临歌殿中也有膳房。
不曾想,长清果真在她出去的这么一小会儿间隙,睁开了眼。熟睡时虽不安稳,可疼痛总还是能忍着的,醒了却在一瞬间重新承受着比原先要剧烈百倍的绞痛。尤歌见状,快步走至他身边,将吃食一点点送至长清嘴边。
长清依旧吃得狼狈,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甚至连体面都算不上,可尤歌还是看红了眼眶。
也不管长清此时能不能听进去,尤歌自顾自掉着眼泪珠子开始说:“长清,贪食蛊虫的事我知道了,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旁的我虽不一定能做,可至少能让临歌殿中吃食不断。”
长清原本眼中只能容得进他的救命稻草,可当尤歌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他还是忍不住腾了一只手出来,在尤歌背上轻轻拍着,权当安慰。
谁知长清掌心的温度传到尤歌微凉的背脊时,尤歌原本无声的哭泣便彻底决堤了一般,哭得好生伤心。
尤歌也没想到自己会哭成这样,反倒要长清反过来安慰她,双手无措地抹着眼泪。
二人弄得好不狼狈。
临了,长清体内的贪食蛊虫消停了,尤歌眼泪也止住了,只还打着哭嗝,长清在尤歌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可谁也不说话。
“长清,等你伤好了,我们去南疆罢,世上没有几种蛊虫是无解的,南疆遍地都是用蛊高手,一定能找到人解开贪食蛊的。”
长清刚张了口,还未说出什么话,尤歌便打断他道:“我不欲再去理会秦临恭放不放过我了,即便是被他捉回宫来,我也会替你安排好后路”
他忽然不想管他与秦临恭的那劳什子约定了。
“我不要什么后路了,我只想与你在一块儿。”长清突然这么说。
尤歌顿时怔住了。
长清是极其惜命的,这尤歌从来都知道。不然在五年前甚至更早,长清就有与这总是坎坷着的人生永别的机会,可长清从来没有,活得再怎么卑微再怎么艰难,他都愿意活着。
若说尤歌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长清便是在最为污浊的泥潭里也会挣扎着呼吸的。
而长清说,说他不要后路了。
为了她。
这话如初春第一声惊雷一般,将尤歌彻底镇住了。尤歌从来没有想过长清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能为她死。
可若尤歌再细想些,五年前长清便是抱着愿意为尤歌而死的决绝,才会被秦临恭弄成那副样子。
“在王敏那儿,我想着,这儿是京城,兴许哪日在街上便能碰见你。我虽不能出门,可丫鬟们消息灵通,也喜欢与我说上几句,总有你的消息。说皇后貌美,说皇后有才,说皇后祸国……有你的消息,我都听了。”
长清说得很慢,很清晰,声音不大,可在尤歌耳朵里却一声声似无穷海底传上来的般闷沉。
“……你若是自甘缚于囚笼,我便替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次。”长清最后这么说。
他一直深深地望着尤歌,眸中光华流转尤歌一直知道他的眼睛格外亮,说是凝住了漫天星华也不为过,尤其是专注地望着人的时候,看着深深的琥珀色里头点点亮光流动,是没法让人拒绝的。
“我……”尤歌愣怔了半天,最后张口不知所措地吐了这么个字。
尤歌想不想离开京城?从秦临恭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这无疑是肯定的,可她能不能呢?尤歌不知道了。
“我……”尤歌目光闪烁起来,不再长久地与长清对视着,长清眼中的光亮便一点点黯淡下去。
“行了,”长清扯出一个怎么也跟欢喜扯不上半点儿关系的笑,道:“横竖我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过几回的人,这一回自己走进去也没什么了。”
长清适才说的“要为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次”,是什么意思?尤歌有些迷糊,二人之间的关系究竟算是个什么,尤歌花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弄个明白。照长清的意思,他是心悦自己的罢……这份心悦,她自知是给不起的,可她要得起么?
待到尤歌回过神来,长清的身影已经寻不到了。她甚至没敢去问如玉或是凌云或是宫中其他伺候着的人,因为即便是她见到了长清,又要与他说些什么呢?还是支支吾吾地“你”“我”个不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