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歌殿
尤歌一丁点儿路都没有多绕,连去御花园的心思都没有,只整日整日地坐在正殿里头发呆。
忽的听见门吱呀一声响了,随后一个人走了进来。尤歌怎么也想不到,来的人是如玉。
“你怎么……”
尤歌看见她便想到了长清,只是这个时间……她以为长清他们兴许都该到了南疆,怎么如玉却回来了?
她话只说出口了半句,被如玉突然跪在地上的动作打断了所有的思路,到了嘴边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娘娘,如玉没能照顾好长清公子,还请娘娘责罚。”
尤歌过了许多个灵肉分离的日子,脑筋竟然也变得迟钝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无法理解如玉这句话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清公子他……”如玉眼中的泪水打着转,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自杀了……”
“你说长清他……怎么了?”
如玉不忍心再重复一次,只是眼眶红红的望着尤歌。
尤歌缓缓阖上双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有那么极短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动了想要忘掉长清这个人,将他的存在彻底的从自己生命中抹去的念头,可她做不到。刚一合上双眼,长清曾经的音容笑貌便在自己眼前不断的浮现,从前也好,刚从礼部侍郎府中把长清救出来时的他也好,就连最后,在火光映衬下昏倒在地的长清也浮现在自己眼前,既挥之不去,尤歌也舍不得挥去。
在这一瞬间,在得知长清的死讯之后,尤歌忽然觉得,就算长清骗她,瞒她,也无所谓了,若是能让长清重新活过来,她拼死也绝不会放弃这一次私奔,可这一切都做不到了……人死不能复生,世上也没有后悔药一说。
在被御林军包围,在与秦临恭对峙时,长清曾经问她,自己在尤歌眼中算什么,彼时尤歌看不清自己的心,说不出个所以然,而现在尤歌知道了,算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儿。
可长清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他甚至还可能心灰意冷,觉得连尤歌都背叛了他……
尤歌紧紧的闭着双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任何一个长清,好记住他的一切,从眉梢眼角到面上的三道疤,再到脚踝处的黑洞洞的伤口,每一处都是这样清晰。哪怕是以后长清会永远成为她的梦魇,在午夜梦回时折磨她,尤歌也认了。至少这样子,长清的样子还能永远停留在她的脑海里,不至于变得模糊,甚至被抹去。
尤歌心间回荡着长清曾经说过的两句话,一句是他说他最怕自己死了,却没有人收尸。另一句是他说尤歌若是心甘情愿的被困在皇宫中,他便要替尤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次。
长清的确做到了他的承诺,可尤歌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愚昧?
“你将他……葬在了何处,他可有留下什么东西给我?”
尤歌的声音变得极其嘶哑,曾经如银铃碰撞般清脆的声音,现在竟然有如破铜锣一般。
如玉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原木颜色的药材双手捧着递给尤歌,哽咽着道:“娘娘,只这一味独活。”
尤歌接过来放在手心中,渐渐攥紧了,到硌的手心生疼时又猛然发力将它扔出去,喃喃道:“他要我独活……哈……他竟然让我独活……”
尤歌朗声大笑,笑的极其用力,用力到连泪都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可即便是已经泪流满面,尤歌还是没有收敛住笑。
长清怎么敢让她独活?!
难不成她做这一切——连成为阶下囚之后,都千方百计的将如玉送出去,甚至为了长清而心甘情愿的回到皇宫这囚牢里,不是为了让长清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么?
而长清就这样辜负她,轻轻松松的自杀了事,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承受着无尽的苦难。
他怎么可以这样……
如玉忽的听见一声闷响,抬起头去看,竟然是尤歌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秦临恭彼时正在上早朝,听王福禀报了尤歌昏倒的消息,来不及多想,便将满朝文武百官抛在原地,一边派人去请太医,一边急匆匆地摆驾前往临歌殿。
临歌殿
“如何?”
王太医难得能在临歌殿面露喜色——尤歌本就身子虚的紧,从前是三天两头的遭人暗算,如今又是不将吃饭睡觉当回事,王太医也就只好带着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三天两头的跑来,又三天两头的被秦临恭骂个狗血淋头。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的脉象是喜脉啊!娘娘将要为皇上,为大秦添一个皇子了!”
秦临恭几乎要被欢喜冲昏了头脑,自从那个孩子没了之后,他以为他和尤歌之间再也回不去了。可如今看来,兴许这个孩子还能对比做一些挽救。
于是秦临恭连着道了三声“好”。
“王太医,只要你和太医院的诸位太医,让皇后顺顺利利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朕一定重重有赏!”
到了王太医这个份上的,是并不太看重赏钱的,相比之下,更有意义的,其实是皇帝的嘉奖和看重。他虽然没有什么升官的可能了,但家族中总有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不会让这份看重被浪费。
王太医当即便跪下谢恩,退了出去。
秦临恭狂喜之下,根本静不下来,不住地在尤歌病榻之前来回踱步,目光更是沾在了尤歌身上一般,一点点都不愿意离开。
一见到尤歌醒转过来,睁开了双眼,秦临恭便十分着急的凑近了她,激动到几乎手足无措,大有要将他在尤歌昏迷时想的那些话,一股脑的都说出来的意思。
“尤歌,你有了身孕,这是我们的孩子,是大秦未来的皇帝!你放心,待这孩子一生下来,朕便立他为储君,这一回朕不会让任何人能伤害到他,或是伤害到你。”“身孕……孩子?”尤歌忽然有种自己还没有醒来的错觉,她的脑子又成了一团黏稠的浆糊,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要哭,还是应该要笑,所幸她两个都做不到,既哭不出来,又笑不出来,倒是省了去做这个抉择,只恨不得再度昏死过去。
难不成这就是人们为什么说天道不仁么?最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尤歌偏生小产了,当她失去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儿,对整个世界都彻底失望了,恨不得用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短暂的生命时,却又偏偏给她送来一个孩子,这要她怎么办呢?
她如何还能承受得住这样一个孩子?
尤歌十分清晰的知道自己已经负不起这个责任了。
秦临恭见尤歌久久的呆滞着,好像没能听懂自己的话似的,于是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尤歌先是眼珠子转了转,再是动了几下手指头——这是看得出来的地方,还有一些秦临恭也说不出来的变化,总之尤歌正一点一点的重新鲜活起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尤歌唇角缓缓有了上扬的弧度,对秦临恭道:“皇上,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孩子,一定是老天爷眷顾,倒不如大赦天下,将这份仁慈告知天下人。”
秦临恭先是得了一个孩子,又看到尤歌这般鲜活的样子,即便是现在尤歌让他拱手将玉玺和虎符都交出来,秦临恭恐怕也不会拒绝。就更不可能拒绝尤歌这小小的要求了,于是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好,就依你所言,但何止要大赦天下,朕还要大宴天下,七日之后,朕便在宫中大摆宴席,过路者皆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