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王敏忽然觉得自己恍惚间好似听见了高位上的人笑了一声。这笑声极其轻，但是其中蕴含的情绪，王敏不会听错，这分明是嘲讽。
“将他带来。”秦临恭终于坐下，任由一旁候着的太医替他清洗伤口。语气也正常了许多，虽然还是听的出明显的怒意，可至少不那么让人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王敏正欲跪直起身告退，却在被秦临恭发现他动作的端倪之后阻止了。
秦临恭道：“王敏，你不用去，你就在此候着，派人去将他叫来便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长清便站在了秦临恭面前。
若不是有了长清面颊上那三道先用脂粉极其仔细的遮盖过，却还是能够看出痕迹的疤痕，秦临恭是怎么也不可能认为眼前的人便是那个长清的。
长清戴着镣铐，不知是王敏一直给他戴着的，还是将长清从王敏府上抓来的官差替他戴上的。总之过于大的镣铐，套在长清完全算得是形销骨立的地步的腿上，可笑得很。
“不跪？”这话虽明显是对长清说的，可秦临恭却盯着王敏，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分明就是要王敏亲自动手，逼长清跪倒在地。
王敏自然是当机立断地动了手。
长清被摁在地上，却一言不发，硬是梗着脖子不求饶。
秦临恭看着长清一副好像很有血性的样子，却只觉得可笑的很。
“不过是戴着镣铐的娈宠，还以为自己是英雄？朕当年放了你一命，这次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活下去了。”
话音未落，一直如同傀儡娃娃般，没有一丝一毫反应的长清忽然抬起了头，一双红得可怖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秦临恭，活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勾住他的灵魂，然后硬生生把他的灵魂从眼眶中扯出来一般。
秦临恭是九五至尊，亲手或是因为一个命令，甚至是一场他发动的战争而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如果长清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别的人，也许会将那个人吓破胆，可秦临恭不可能会。
秦临恭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神色不仅一片坦荡，甚至还带着胜利者的骄傲。
“王敏，你退下罢。”王敏听了，简直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长清仍旧赤红着眼，用看仇人的目光盯着秦临恭。
秦临恭不疾不徐的道：“朕倒是有些好奇，你更加恨谁，是朕，还是王敏？”
秦临恭的确当得上冷酷无情的暴君之名，他不仅热爱战争，更热爱这种将手下败将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长清像个哑巴一样，喉结虽上下动了几下，却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哑了？呵，王福。”王福听见皇帝的吩咐，迅速赶上前来。“将他押入天牢，朕命你在三日之内，让长清公子开口，三日之后，朕还要找他问话，到时若还有什么，朕问不出来……大秦刑罚便会替朕问出来。”
长清被侍卫从地上拉起来，不带停顿地押出去。
秦临恭忽然想见尤歌了——或许是想看尤歌在得知心上人如今竟是如此不堪的境地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尤歌总能让秦临恭心软。
当真到了临歌殿，看着眼前不过数日之间，便瘦得判若两人的皇后，秦临恭还是没忍心如此直白的将事情剖开了，摆在她眼前。
传礼太监眼看着尤歌见秦临恭走到临歌殿门前了，还是木木地坐着没有一丁点反应，慌慌张张地连着喊了三回“皇上驾到——”，尤歌却只当做听不见看不着，连秦临恭走到她面前站定了，也连动作都不曾变过。
秦临恭是皇帝，在宫女太监面前，当然不可能服软，于是二人又陷入了尴尬之极的僵持中——好像自打尤歌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没了之后，二人便常常处于这样的僵持。
秦临恭挥退了宫女太监，才在尤歌身旁坐下，放软了声音道：“尤歌，朕这几日见不到你，心中甚是牵挂。主动来找朕，温言软语的说上两句话就这么难吗？”
尤歌语气平平淡淡，面上的表情也毫无波澜。“皇上知道臣妾为难就好。”
“可是为选妃一事不快？”
“此事很好。”
秦临恭的脸色登时便难看了些，语气也难免重了些，道：“很好？朕将别的女人纳为妃子，你也无所谓？”
尤歌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眸子中分明是有混杂着的情绪，却纠缠着叫人分辨不明白。
“只要皇上喜欢，皇上开心，臣妾怎么都好。”
“选秀不是朕的主意，是太后的主意。太后想将外戚塞进后宫中，好让她在后宫中可以重新一手遮天。”秦临恭的确喜欢听她温言软语，即便不是真心实意的，他听着也快活。
尤歌还是那句话：“只要皇上喜欢皇上开心，臣妾怎么都好。”
秦临恭发出了一声，仿佛是从喉咙深处，胸腔里，憋不住逸出来的笑声。他这一声笑，让尤歌不可自制想到了初见时只不过是一个平常人身份的秦临恭。秦临恭伸手将揽住尤歌的肩膀，将人拉入怀中，轻声哄道：“朕瞒着你是朕不对，可如今朕也知道自己错了，你就原谅朕这一次，好不好？”
一次？
如若当真是他说的那般，只有一次两次的欺瞒，尤歌就算是原谅了，也没有什么，可秦临恭根本就是从头到尾都对她欺瞒成性！从几年前的初见到如今，她对秦临恭的认知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皇上，臣妾乏了。”
秦临恭动作一滞，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好了，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你将凌云遣出宫去了，身边没有个体己的人照料着，朕也不放心。若你这两日得了空子，便去各宫挑个顺眼的宫女。”
尤歌温温顺顺的点了头，语气软软的道：“皇上前几日不来臣妾这儿看臣妾，想必是朝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日后若是皇上也忙着，也不必理会臣妾。”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是彻底没有了羁绊，有的只是被他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枷锁而已。尤歌巴不得秦临恭天天如此忙，每一日都抽不开空，好让她眼不见心为净。
秦临恭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道：“若是皇后愿意亲自去看朕，朕自然不必过来。”
让秦临恭没有想到的是，尤歌居然干脆利落的答应了——如果横竖都躲不开要见他的局面，能够自己选择什么时候见，见多久，当然更好一些。
秦临恭听不见尤歌心里的这些小九九，满心以为二人的关系有了回春的可能，十分满意。
“那朕今日便先走了，晚上时不如来与朕同食？”
尤歌轻轻应了一声，秦临恭伸手在她手心轻轻地摁了一下，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