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歌殿中
宫女们在尤歌床榻上备了不少软垫，加上尤歌此时的状况较昨日已经好了不少。至少看得出来是个活人了，于是尤歌便靠着软垫看书。太监通报的话音还未落，秦临恭的身影就出现在尤歌面前。
尤歌扬起一抹有些苍白的笑，道：“皇上。”
秦临恭三步并作两步地凑到了床前，神情甚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尤歌，感觉可好些了？”
得了尤歌点头后，秦临恭才接着说下去：“尤歌，你放心，此事不会就这样轻易的被掩盖过去，朕已经吩咐下去了，严令大理寺彻查此案。无论是谁对你下的手，朕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尤歌却摇了摇头，道：“臣妾虽受了些皮肉之苦，腹中孩儿却万幸能够存活下来，臣妾已经十分知足了。望皇上切莫为臣妾动怒，也算是为这未降生的孩子积德，可好？”
听尤歌提起这个孩子，怎能叫秦临恭心中不起波澜？她是那样爱这个孩子……就如同自己一般。
“不，”秦临恭少有地拒绝了尤歌，道：“朕这是在教这孩子明君之道，是非善恶不可不断明白，该罚的人不可不罚。况且你是朕的皇后，外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你，想要对你下手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朕要从这第一次，就斩断源头，永绝后患才好！”
尤歌将手中捧着的书放下了，也不看秦临恭，只低声问了一句：“皇上，臣妾问你一句话，你只说是或不是。可否？”
“你问。”
尤歌却没有立即问出口，盯着自己的手背好一会儿，不知在为什么而出神。
“皇上，长清可还活着？”尤歌语气淡淡的，与她口中说出的其他话并无分别，可听在秦临恭耳朵里头，这“长清”二字就跟带了刺一般。
秦临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来尤歌不顾危险地要出宫，就是为了这个男人。于是尽管秦临恭心中不愿意尤歌受半点委屈，可话说到嘴边，也就变了味道。
“是。长清还活着，朕当年留了他一条狗命，苟延残喘。可朕从未放弃过找寻他的下落。尤歌，你放心，只要朕找到了长清，一定赐他个痛快死法，否则这小人拖着腌臜身子，再在这世间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尤歌，你说，是也不是？”
尤歌虽不看他，秦临恭目光却紧紧地粘在尤歌对着他的侧脸上，急切地想要捕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果然，尤歌虽没立即出声反驳秦临恭，面上却很能看出些阴郁的样子。
秦临恭明明是怒极，却轻声笑了起来，一只手硬掰着尤歌的下颌骨，逼迫她看向自己。“尤歌，你有长进了啊。从前朕若是这么说，你此时怕是已经对朕怒目而视了罢？”
尤歌顺从地将视线放进秦临恭眼睛里，只是目光淡如水般，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望不进眼底。好像正被掐着下巴的人不是她，心上人被眼前人提起来，用言语侮辱的也不是她一般。
尤歌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秦临恭，直到秦临恭脸色和缓了不少，才垂下眼睑，轻声道：“臣妾不过是偶然想起了，便向皇上求个答案罢了。不过是一个故交而已，何苦惹得皇上动怒？”
秦临恭自然不会信尤歌的话，只是看着尤歌几乎喘不过气的难受样子，却还是不由得心软了，松开了手。秦临恭浅浅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是无尽的忧愁，道：“尤歌，朕待你不好么？”
尤歌是很少听到秦临恭这般语气说话的，事实上，秦临恭也的确是头一回有了这种复杂的心情。如果是旁的什么事或是旁的什么人，秦临恭大可用他帝王之尊所带来的权力，去威逼利诱，去斩首除根，可他总对尤歌用权力，只是在将尤歌越推越远，而那恰恰是秦临恭最不愿意见到的局面。
久久等不到自己的回答，尤歌以为秦临恭会与往常一般发怒，甚至是摔门而出，可秦临恭却没有，他只是用着同样的语气，问了下一个问题。
“尤歌，朕心中有你，甚至只有你，你不明白么？”
这句话说完，秦临恭便坐在榻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尤歌，大有尤歌不回答他便这样僵持下去的气势。
尤歌见状，实在没了办法，才点头，道：“臣妾自然清楚。只是皇上……难道你不明白么？皇上对臣妾的‘心中有我’，是将臣妾当作金丝笼中的金丝雀罢了，不过是觉得好玩，才像个几岁的孩子一般，据为己有。”
尤歌顿了顿，余光时不时在秦临恭面上扫过，确认了秦临恭的表情不至于在下一个瞬间变成暴怒样子，才接着说下去：“可是皇上，你不知道吗？你若爱臣妾，便不会只是想着将臣妾困在这临歌殿中，困在这紫禁城中。”
类似于这样，却委婉含蓄了许多的话语，两人之间不知有过多少次。尤歌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肖想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像今日这样直白地剖开来讲，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这更让秦临恭难受，而尤歌接下来的几句话，更是让秦临恭瞬间如遭了五雷轰顶一般崩溃。
只听得尤歌仍然用极轻极缓慢的调子说：“皇上，若非让臣妾做个选择，臣妾宁愿死在宫外，而不是在这偌大的金丝鸟笼里头……苟延残喘。”
最后四个字尤歌咬得非常清楚而重，刻意用了秦临恭早先用来说长清的话去激他。
秦临恭又是笑，上一个笑容若是苦笑，这个便是冷笑。
“到头来还是为了长清？呵。好一对痴男怨女！可你又能做什么？嗯？朕偏生要将你禁锢在你所谓的金丝鸟笼中，你又能如何？”
眼见秦临恭站起身，多半又要离开，尤歌扬声道：“皇上又要逃避么？分明是再清楚不过的境况，皇上这般聪明绝顶之人，怎么就看不清？”
秦临恭身形有一瞬间的怔滞，却也是极短的一瞬间，下一刻他全然当作不曾听见尤歌的话语，迈着步子离开了。
秦临恭的身影终于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后，尤歌才松了一口气——长清还活着，还活着就好。即便是楚院勾栏，她也要将长清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