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边厢，做为一个绝对最无所事事的闲人，长清却也起的十分早，甚至比秦临恭起的还要早上一两个时辰，皆因腹中的阵阵绞痛。
自从被迫服下贪食蛊虫，即便是长清每日睡觉前，都吃下就大量的食物将肚子填满，可每日睡下不够三个时辰时，腹中的绞痛便会将他叫醒。故而他昨夜便让如玉备好了点心与馒头之类能放一晚上的东西，又在如玉离开后，将这些吃食都挪到了枕边，以便清晨一醒来，能尽快的安抚贪食蛊虫，减轻自己的痛苦。
做完了这一切，长清甚至将自己吃撑了，才感到腹中的绞痛终于停止。本想着如往日一般再睡一会儿，可又想到了昨夜，他等到了接近子时，尤歌也还没有回来。
于是长清便枯坐着等了一会儿，又去翻出了一本书，将灯盏挪到眼前，自己坐在正殿最扎眼的地方，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只等到了如玉。
“长清公子，您怎么起得这么早？”尤歌是多少有点赖床的，每日要叫上好几遍，才能勉强坐起来任由着宫女们为她梳妆打扮。故而如玉一眼便看到长清坐着的时候，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早么？”长清一手握着书，晨光与外头趁着日头尚未升起时涌进来的雾气衬得穿着灰青色长衫的他温润而又有些苍白。“尤歌……皇后娘娘呢？她一整夜没有回来么？”
提及此事，如玉面上的喜悦简直要溢出来，颇为欢快地道：“我们家娘娘昨夜去了勤政殿，大约是皇上留住她了，估摸着等下了早朝，皇上便会与娘娘一同回来。”
长清听了这话，不免有些落寞。
而如玉的话，其实只对了一半，秦临恭昨夜的确留住了尤歌。可自打尤歌清早一睁眼，心心念念的便都是长清的状况，哪里还有心思等秦临恭下早朝？自己便匆匆赶过来了。
“呀，长清，你这便起了？”这着实已经算得是不早的时候了，在尤歌眼中似乎还早得很。尤歌从从容容地迈进来，问道：“你用早膳了么？本宫还不曾用膳便匆匆回来了……你的腹疼，可有再犯？”
尤歌今日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话格外的多，一连好几个问题，问的长清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
“回娘娘的话，长清公子还未用早膳。”如玉替他解决了一个。
“腹疼么……”长清几乎没有犹豫，便笑着扯了谎。“没有。”
尤歌便顿时放心了不少，在长清面前坐下，道：“如玉，传御膳房，将早膳送来。”
“你昨日在……”长清望着尤歌的双眼，眸光清澈却隐约可见些许酸楚。尤歌瞬间便反应过来了。
“昨日在勤政殿歇着了，”还是那句话，谎言从来是三分真七分假的最为可信，真的那部分已经说完了，接下来便是假的了。“皇上兴许是觉得我过得太安逸，硬是让我看了一晚上棋谱，直至四更天才将他看了数日也没点头绪的棋局破了，歇了一会儿便来了。”
长清眨动了几下眼睛，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总之眼尾眉梢是尽数带上了温润的笑意。
横竖尤歌便打算当长清信了，道：“可有按时换药？”
长清点头应是。
御膳房的人来得很快，端上来的都是清粥小菜，间或却冒出来一碟子炸得酥脆的鱼——秦临恭让御膳房准备着的。尤歌动作很快，干净利落地将被放到长清面前的这一碟子鱼挪到自己眼前，换上了白灼青菜。
长清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受伤，又不是看破红尘出家了，我还不能沾点儿荤腥了么？”
“太医说了，你要吃得清淡些。要听大夫的话，乖。”
尤歌筷子动得心安理得，一筷一筷都往鱼上去。
这句话长清听得分外熟悉，分明是他从前经常对尤歌说的话。难不成尤歌记仇记了这么多年，到如今才终于逮着了这个报仇的机会？
长清幽幽道：“我不曾想过你记性如此好。”
尤歌筷子一停，明知故问道：“什么？”
长清正要回答，一声“娘娘”便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尤歌顺着声源望去，来人是已经消失了两日之久的凌云。
“娘娘，”凌云走近了些，行了礼后又唤了尤歌一次。“娘娘之前吩咐奴婢去置办的宅子，奴婢已经置办好了，就在城中，城门往里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是了。”
宅子？尤歌不是住在紫禁城中么？为何还要在京城中置办什么宅院，这倒是让长清困惑起来。
尤歌却连吃东西的动作都没有慢下来，面上的表情倒是更欢喜了些许。
“何时才能修缮好？”一碗白粥几乎见底时，尤歌终于将勺子筷子都放下，从从容容地擦了擦嘴，才开口问道：“冬暖夏凉的朝向么？”
其实她不怎么懂这些，也并不怎么在乎，只是京城的冬日对长清来讲会很难熬，能让他好过一些便让他好过一些罢。
凌云道：“坐北朝南，采光极好，地方也宽敞，一切都如娘娘所交代的那样。至于修缮……兴许还要花上十来日，别的倒是好办，只是娘娘特地说要苏杭的瓷器做摆设，这是极耗时间的。”
苏杭的瓷器也并不是她所偏爱的，尤歌是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后，至少她心水的东西，秦临恭都能给她，故而尤歌大抵是没有什么格外偏爱的东西。
“不急，长清，你觉得呢？是了，还有宅子那边照料着的人，你若何时有空，便告知凌云一声，让凌云带你出宫，去看一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尤歌早先便想好了，宫中的人她信不过，一个个儿地全是唯秦临恭马首是瞻的，只能在宫外找，而既然是照料长清的，长清亲自挑出这些家仆该是更好些的。
“我觉得？”长清却几乎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只得茫茫然望着她。
尤歌觉得他这表情格外鲜活，想着多看几眼，解释起来也就絮絮叨叨。
“这是为你置办的宅子么，总要你欢喜才行。至于要如何修缮……我也不大清楚你如今喜欢些什么，只隐约记着你从前总是偏爱苏杭的瓷器，彼时不曾为你买下一些，便想着差人从苏杭一代运些花瓶碗碟一类的东西。旁的桌椅床榻便找了时下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木匠做。说来，也筹备了小半月了，从得知你的下落时便差人寻合适的宅子。倒是我疏忽了，一直不曾与你这正主说过。”
语速虽然不快，可一口气说下来，总让尤歌有种自己成了七老八十的老婆子一般。
长清则连打断她近乎没头没尾、自说自话的絮叨的想法都没有过，能这样听着她坐在自己面前，长篇大论说个不停，便忽然间有了这几年的坎坷都是虚无的错觉，好似他们只在这儿坐着，谈着，五年便轻轻巧巧地过去了。
“这宅子……只是为我置办的么？”长清忽然间有了极不好却又怎么也绕不开的想法。
只听得尤歌语调中带着愧疚道：“是，我不能长久地在紫禁城外待着。离开了太久便会惹怒皇上，我虽不至于受什么罪，可临歌殿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受到我的牵连……你可以理解我吗？”
长清是没想到尤歌又会说这么多的，好似要将她所有压抑在心中的想法都倾泄出来一般。
尤歌却明显曲解了长清的沉默，道：“一旦得了空我便去看你。”
思及自己与秦临恭那个并不体面的约定，长清犹犹豫豫地问：“你喜欢京城么？我的意思是……往后若是有了机会，能永远离开紫禁城，甚至永远离开京城，你会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