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詞垂眸露了一抹笑意，素手轻抚琴弦，轻拨三两声，声韵浑然，待音渐微，这才重新开始，指尖挑勾间，清如溅玉，如潺潺流水，如微风拂柳。
明月高悬，清辉拢着这一方小亭，亭内轻纱飘扬慢拢，拂过楚卿詞的身飘于琴弦上又轻轻扬扬离开，琴音悠扬委婉，携来远处的缕缕花香。
高长恭此时心中更为惊诧，眼前的女子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她玉软花柔，温婉恬静，又添了七窍玲珑。高长恭想最初救她是因为像桃花树下的小女孩，如今好像又掺了别的什么。琴音婉转中他似是忘了琴箫合奏一事，一时之间沉醉于流转舒缓中，琴声微顿，音渐微，高长恭睁眸入眼的是楚卿詞的疑惑不解，他这才想起所谓何事，当下执了酒樽，报以歉意的笑，一饮而尽后才道：“楚姑娘自谦惯了，琴艺不精可不适合你，若非如此，我如何能沉醉其中，忘了这琴箫合奏一事。”
楚卿詞一直未等到箫声，不知因何，这才停了下来，现在听高长恭这番说辞后，面上便露了抹娇羞，嫣然一笑打趣道：“王爷惯会找理由为自己开脱。我可知道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高长恭转着玉箫，轻笑出声：“这可是句句赞扬，句句属实，如何成了开脱的理由，你是惯会冤枉好人。”
他不等楚卿詞出声，又扬了扬手中的玉箫道：“怎么样，重新来？”
楚卿詞张口正打算反驳过去，见此就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垂眸素手轻扬，衣袖翻飞。
高长恭目及楚卿詞，箫声适宜融入，悠幽和缓。亭内一站一坐，一琴一箫，奏出畅然自适，风韵清远，闲逸洒脱的一曲。
一曲毕，天地清沉沉。
“小时候娘总说，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听到琴箫合奏的《秋宵步月》，这一来二去的，我也开始好奇，今日多亏了王爷，我才得以听到。若日后能寻到娘，也可讲与她听，她定然是高兴的。”楚卿詞站起身，眉眼弯弯。
“楚姑娘这番便是生疏了，这曲《秋宵步月》我也鲜少听人弹起。”高长恭偏头望了眼高悬的明月，继而道：“一琴一箫当真是绝妙，只可惜时间不早了，明日会有先生前来，楚姑娘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楚卿詞微颔首，轻嗯一声，接过一旁婢女递来的灯笼，便侧身离开了亭子，灯笼的光摇摇晃晃的洒在地面，她起了玩心，一跳一跳的去踩，光越发摇晃的躲闪了起来，道路上传来她“咯咯”的笑声。她回头望了眼那座“樽月亭”，它隐在夜色里，可她知道他一定还在那儿。从前在家与袅袅在一起时她也如今天这般开心，可那份开心与今日的比好似少了些什么，她想不出来也说不出来，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进了五月，天气热了起来。这日自飞韵阁回来后，袅袅受不住浑身的汗气，打了几桶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夏虫隐隐啼鸣在寂静的夜里，她在院子里观看夜空中的银汉迢迢，心绪寥落。
“你这一天可出神好多回了，心里是装了多少事？”
背后响起一道清甜的声音，她回头，是同屋名叫苓嫣的女子，手捧着青花缠枝的碗，正朝这边走来。
“夜里闲静，还不许人松下精神头么？”
十四五岁的姑娘，身穿彩蝶追花纹饰的绿色纱裙，白皙嫩滑的皮肤，两弯长长的柳叶眉，越发显得那秋水银眸大而明亮，袅袅不由得问：“都这时候了，你还未梳洗，夜里还有差事？”
苓嫣没有立即答话，而是把那碗塞到她的手里，“夫人赏给你的，你又留给我，你这几日不是牙龈痛？趁还有一丝儿热气快喝下吧，爽口，还最解火。”
袅袅蹙蹙眉，一把拉住苓嫣的手，又把碗塞回去了，“夫人喜甜，我放了太多糖，腻，我不喝。”
她摆摆手，伏在石桌上仰头看向星光暗淡的天空。
苓嫣拗不过她，只好自己把绿豆汤吃了。
“主上忙着，府里的人也调用了一些，我怕晚间还有事，索性就再等等吧。”苓嫣坐下，看着身边女子似蝶翼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的扑扇着，白嫩修长的右手撑着光滑的脸颊，菱唇翘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竟是含笑悠然的美好样子。星子淡淡的光合着屋内透出的烛光打在她稚嫩的脸上，便似镀着一层浅淡的金黄，使得那俊秀的眉眼越发幽深朦胧起来。
她突然伸手去捏人儿的脸，“那日夫人可问我了，你和司空大人……”
袅袅一愣，蓦然就想起那一天被人紧握的手腕，她低头看去，竟似还感受到了那样的力度和热意。
“你咋呼惯了，竟也有这样娇羞惹人怜爱的时候。”她听不出是不是嘲笑，抬头就要反唇相讥，身子却被人推了一把，是他柔和的声音响在耳旁，“我在刚刚那个角门外等你，别走丢了，有事喊我。”
她实在憋的难受，也不管他走了多远，急急就往恭房奔去。
待出来，浑身轻松，精神思想跟着活跃透明起来，她咬着唇，朝了反的方向走，运气好还碰着个丫头助她出府……
不知道下次见面，宇文邕要如何来算这笔账！他那天不会等了好久吧……
时隔多日想起这个事，袅袅一脸无奈，拔开苓嫣的手，斜眼捉狭道：“你心里总惦记这个事！我反正日日在你跟前，可见你惦念的是，司空大人？”
苓嫣霍地瞪大眼，袅袅佯装了然的叹息一声，“别不好意思，司空大人一表人才，清俊轩朗，本来就很得闺阁姑娘仰慕，多你一个也不算多。”
苓嫣粉脸红起来，啐道：“你个没羞的，这都是些什么话？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袅袅自然不觉得什么，她本来就是青山水乡长大的，自来不知这些富贵人家的那些别扭规矩。而且看的杂书太多，有些话本来就是信口而出。她还想调笑几句，就见苓嫣先一步跑开了。
“不理你了！”
袅袅乐不可支，“那你晚上自找地方睡觉吧。”
绿衣一闪，消失不见，没人看见主人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笑闹过后的静谧，叫人更加惆怅。
袅袅抬眼回望天空，长叹。
楚楚，你收到信了吗？你知道，我有多想看到你的回信吗？似乎为了回应她的内心，飒飒夜风平地起，吹落花瓣纷落如雨，这乱世呵。
街上人头攒动，拖家带口的往城西奔去。
沁心湖是长安城一大美景，五月时节群花开放，岸边垂柳依依，大舫小舟穿梭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袅袅和苓嫣携手并肩被簇拥着前进，因何是簇拥，因为压根不是她们自己一步步走过去的，而是被巨大的人流推着往前走。举目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这要是摔倒一些，后面的又收不住脚，后果……
“你看前头，已有军爷在维持秩序，老幼都是被搀着往前排的，你别瞎担心了，倒是要注意自己脚下。”苓嫣抬起胳膊护着自己，紧紧攥着袅袅的手。
袅袅抬头去寻，果然前头有秩序多了，岸边每五步有一个军爷背对湖面护守着躁动的人群，远远看去倒似一尊尊神佛似的，带着些严肃庄重。
“每年的这一天都这么热闹吗？”袅袅用帕子擦拭额头的汗渍，边小心避开左右挤过来的人。
苓嫣往侧面远处指去，“顺着我手指看过去，那里临湖边建有个小筑，是王上及皇族人暂时栖息之地，能进小筑的只有一条路，全是重兵把守，等闲之辈是无法靠近的。每年的这天王上都会来沁心湖与百姓一起观看龙舟比赛，算是与民同乐了，能挤进来的是本事。大门外围外还有许多是腿脚慢，来时已经下了禁令不准再入而不得入的人，都等着哪怕远远见不到王上真颜或能一堵天子仪仗也是好的……所以每年到了端午稍后，主上都很忙。王上的安危何等重要，像这里面各个通道都被围的水泄不通，其实里面有很多便衣皇宫侍卫，都是主上安排的。”
最后几句是附耳说的，袅袅听得瞪大了眼，不由问道：“难不成那里……全是皇亲贵胄？”
苓嫣就点头，“晚些赛龙舟也有皇家人，每年都是如此。”
袅袅顿时也无比期待这场赛事起来。
熠熠日光撒在因风略皱的湖面，波光粼粼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远远听见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声鼓声，鼓声如雷越过水面朝四面八方传送，便觉颤颤袅袅不停，竟平添一股悠扬韵味。几千人的湖岸，霎时陆续安静下来，直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个个翘首期盼，拭目以待。
遥遥对面，忽似数十箭齐发，待众人凝神看去，原来是数十条雕花龙舟飞跃在湖面。一开始的齐头并进，慢慢的有先有后，再后来，只有三条不相上下占了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