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袅袅连忙上前低头见礼,十分窘迫,“王上恕罪,奴婢实在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宇文毓朝不远处走来的守夜侍卫挥挥手,这厢轻抬手免礼,面带一丝微笑,“如此说来,倒是朕不该惊着你了?”
“没有没有……您刚刚说要罚,您想怎么罚,就罚吧。”
一向口齿伶俐的女子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宇文毓正目打量她一番,嗯一声,“那就罚你陪朕月下散步如何?”
袅袅微愣,对上他如水温柔的目光,咧嘴一笑,拘谨之感顿时去了一半。
“这样的惩罚太划算了,两只手两只脚都同意。”
宇文毓心情愉悦的笑起来,随即是关询,“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
袅袅老实的点头,“不过御医上的药很是清凉舒服,奴婢迈着小碎步走路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见是负手一人在此,袅袅禁不住问:“王上为何一人在此?这样是不是有点危险,多少也该带一两个人吧。”
女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叫宇文毓觉得新奇。“睡不着,他们太啰嗦,索性都打发了。”
啰嗦?还不都是因为您金贵。
“陪朕走走吧。”女子低头含笑的模样自然落入宇文毓眼中,他率先提起步子,举目投向遥远夜空,深邃眼底微动,“明明不像,我却总觉得你和一个人很像。”
“是吗,不像却又像,这是几个意思?”袅袅亦步亦趋。
“人不像,感觉却像。你知道吗……”转头而来的宇文毓视线落在她单薄的肩上,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轻轻为女子披上,“五月深夜的确凉爽,只是沁心湖夜风很是嚣张,此地离湖边也不过几十丈,小心叫风欺了。”
带着男子独特体温的暖意袭来,袅袅不自禁抬手将明黄系带打个蝴蝶结,有些不自觉的退了半步。
“谢谢王上。”
宇文毓不置可否,点点头缓缓又道:“你心里可怪四弟当日没能态度坚决,以至于你被调入晋国公府?”
有一愣,旋即笑了笑,袅袅摇头回道:“大司空已经帮我不少了。”如说当日虎口下相救之恩,派人千里送信之义。
“四弟也有他的苦衷。”宇文毓的声音轻轻的,隐约有些没入无边夜色之中,听在耳里有些朦胧缥缈之感。“北魏分裂成东魏西魏,再有现在的北齐北周,上一代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可谓是精彩绝伦,绝唱千古了。从我记事起,府里更是一直存在着各种或明或暗的争斗,我们兄弟,除了觉弟是嫡出,其他都是庶子,你可以想见,其实觉弟并不受兄弟们待见。”
“啊?”轻呼一声,袅袅的确意外至极,“我一直以为……您是嫡出。”他是长子,竟然是庶出?
宇文毓摇摇头,“我母妃姚氏,是我父王第一任夫人,前不久刚刚过世。”顿了一下,俄而又道:“我是家里长子,要大觉弟整整八岁呢。”
不知是不是回忆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宇文毓轻笑了一声,继而微叹,举目望向深袤苍穹。
“觉弟长的很可爱,粉雕玉琢的,我几乎是看着他从奶娃一点点长大,再到后来,被当时还是大将军的宇文护排除万难拥立为帝,再被软禁,杀害。”袅袅听着他如清风徐徐般的声音轻响在万籁俱寂的夜下,渐渐的变得低沉,似带着一种沉痛却又极轻缓的平静。
有些什么东西,似能捕捉,却未能抓住。
“岐州的山很高,景色很美,以至于不太让人记得清,我又是如何被拥立为帝的。”袅袅乖觉不出声,只偶尔抬眸望向身侧长身玉立的男子,一直觉得他温文尔雅不像是入主金銮殿的帝王,倒像是邻家哥哥。此刻他唇边带着一丝冷笑,却并不叫人觉得反感。
“我母妃一直等待时机,所以我知道,觉弟这个事……有她助功。她从来心有不甘,以至于没有看清过,其实当年嫡母元氏对我们这对先存在的母子一直是以礼相待。”
元氏?
“晋国公夫人也姓元……”
宇文毓朝袅袅点点头,“同宗,并非一脉。先王后是北魏最后一位帝王的嫡亲妹妹,当年封为冯翊公主可谓轰动一时,说起来身份很高贵,当初父王是在张欢的府邸把人抢来的。”
抢来的!袅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静了一会儿才道:“所以这位公主,后来嫁给您爹爹,对您很好?所以您母妃参与扳倒前任王上这件事,在您心里打了个结,一直没能解开?”
宇文毓点点头,又摇摇头,沉默良久方道:“我只怕,我是第二个觉弟。”
“这话如……”
“王上。”袅袅还待要说,背后响起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就听那人微微喘着气上前见礼,她目光与那女子的一碰,那女子恍然一愣,目光下移在她身上天青色披风之上,女子下意识就要去解自己身上粉色披风,一只手掌压了下来。
“朕又不冷,你不必多此一举。”
那女子倒也没坚持,只是微蹙眉朝向宇文毓,“妾醒来不见您踪影,心里怕的紧,白天才刚刚发生那样的事,您也不多带几个人。”
无边月色下,宇文毓的气质尊贵而沉稳,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之前那些类似悲伤的情绪?只见他点头表示知道,目光却似有若无的往袅袅脸上一扫,袅袅一愣,只当是自己错觉。
就听宇文毓带笑的声音传来。“好了,朕这不是没事?这就随爱妃一道回去如何?”
只梳着常髻的绿衣女子至此方展颜一笑,这一笑可谓花开绝色。
“去前面等朕片刻。”
绿衣女子乖顺行了退身礼,朝袅袅微微颔首,提步至不远处一棵花树下静候。
宇文毓好笑的盯着袅袅,“目不转睛的瞧什么?”
袅袅转过头来,“我觉得她有点熟悉,是不是徐妃娘娘?”
宇文毓竟然一愣,“你这记人的本事,朕可甘拜下风。”
袅袅噗的笑起来,“奴婢是想说,她很关心你。”
“是吗?那你关心朕吗?”
……
宇文毓在她呆愣的目光中看到一派纯真无邪,世事漫随流水,于脑海一晃已是半生景况。他突然说:“和你说话很舒服,你和冯翊公主……我希望你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在他认真的目光下缓缓却郑重的点头,直到他二人相携远去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往回走去。
一直隐在不远处假山后的一个黑衣人,再不作停留,一晃不见了。
黑衣人几个闪身来到一座拱月桥旁,丛生灌木葳蕤茂盛,恰好可以挡住月下人的影子。
灌木那头闪出一个人来,拱手躬身行礼:“公子,属下该死。”
“不怪你,伤势如何?”黑衣男子清冷的声音能与清寂的夜色一比。
“不大碍,只是……属下还没有查出眉目。”女子以只供二人所闻之声缓缓回道。
黑衣男子默了片刻,“你的武功暴露,宇文护有没有起疑?”
女子摇摇头,“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公子。就在前日夜里,晋国公和夫人,先后找了属下。”
男子呵声笑,“一个让保一个让杀。”
“是。晋国公应该是查到公子替属下安排的那个身份,所以直言命属下关键时刻可以动用武力。”
“今日除了你,还有元夫人的人,第三方人手,宇文护查到什么没有。”
女子摇摇头,半晌没有听到男子的声音,她抬起头,就见男子背对月色,那隐约可见的熟悉轮廓似陷入深思当中。认真而谨慎的人,从来最叫人入迷。
蓦地,男子眉峰一蹙,冷冷扫去一眼,苓嫣如梦初醒,浑身大震。
轻微的扑通声响起,苓嫣双膝跪地,“公子……”
“不要有下次。”
“是……”一个颤抖的是刚刚落音,男子紧接的一句话叫苓嫣猛然一呆。
“再叫她受伤,你不用来见我。”
衣袂翻动,又止,男子低头扫去衣摆上紧拽不放的手,及人。
“公子,你一开始不是说她是用来……”
“难道现在就不是?你在怀疑什么?你又想我给你解释什么?”
男子的语速这样快,惊得苓嫣猛然松手,她清楚的看见他自己也一愣,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消失在夜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