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龙舟赛原是三天,因为沁心湖出现刺客,便有臣子建议停止该项,应返宫为宜。王上无异议,一行人便护銮驾往返。
虞袅袅刚回到晋国公府,夫人元氏便派人来传见。
似乎端午一过,天气就变得非常炎热,飞韵阁翡翠玉帘旁放着两大盆冰块,偶尔发出消融时才有的轻微滋滋声。
一声跪下后,袅袅就低头与地板相依为命,元氏的目光阴恻恻的,就像冬日呼啸而过的北风,冷冽的吹在人的身上,不用抬头寻去,就知道的无处不在。
她一直对自己有敌意,却也不会像今日这般光明正大的为难自己。除非……
“主上的命令,奴婢不敢辞,不过奴婢私心想来,主上一向体恤下人,更多的是可怜奴婢,这才吩咐人备了软轿给奴婢和苓嫣。”
“啪”——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元氏一掌拍在案上,眸里攥着一团火,很旺。腾的从椅子上站起走向跪着的女子,一脚踩向一只白嫩的手背之上。
重而缓的辗,疼痛使得袅袅蹙起眉头。
“夫人。”
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仆,靠近元氏低声说了句话,元氏面色一变,哼的一声,瞪着袅袅。
“王上传召,你且去吧!”元氏收脚不忘斜眼往那手背看去,明显的红印换来她解气的笑靥。
“是。”除了顺从,还是顺从。
方进幽兰阁,就见苓嫣迎面而来。
“夫人又为难你?”刻意压低的声音。
袅袅倒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摇了摇头。
苓嫣动了动嘴唇,又什么也没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略做清洗一番又换好衣服,袅袅瞅着身侧的人问。
苓嫣盯着袅袅的眼睛,“我进府的第二天,抱琴便拿着金子来找我。”
袅袅不说话,望着苓嫣的眼睛。苓嫣笑了一下转开身子,“她带我去见夫人,夫人开门见山的说收买我为她做事,府邸年轻的女子太多,叫我帮她多看着点。”
不知为何,袅袅突然很可怜元氏,难道宇文护的心从来就不在她的身上,以至于叫她这般没有安定感,竟然会叫苓嫣……。难怪她会对自己这么一个小姑娘这般盲目的莫名其妙的忌惮呢!
“夫人对你早有杀心,自你入府的第一天开始。”
袅袅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朝苓嫣看去,“所以昨日我落湖之际你本来想拉我一把,又忽然撤手而去,就是顾忌夫人?”
“你看见了?”苓嫣也没想到。
袅袅失笑,有些苦涩,“我其实一直以为是生的幻觉。”
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袅袅将披风叠好,苓嫣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你怪我吧?”
怪不怪呢?是应该怪别人身不由己还是怪自己太过轻信于人?多少次爹爹闲谈般告诉过自己,出门在外不要太容易相信人,别人的笑下面指不定藏着怎样阴毒的计算。
“我要进宫了。”换做是谁,心情都不会太好,袅袅也不例外,“你到底是谁的人?”
苓嫣两眼盯着鞋尖,“我自然不能瞒主上,夫人对我收买一事。主上都是知道的,可是他好像有什么打算。”
袅袅嗯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往皇宫行去。
再一次来到金碧辉煌的皇宫,袅袅停下脚步,迷茫的审视着这座天底下最大的金笼子。
爹爹曾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皇宫,千万不要和皇家人扯上任何关系。
可是如今,自己却又站在这里。
她在对未来充满无限的不确定,却不得不再一次提起裙摆,步步往前。
“哎呀。”
拐角处撞上一堵肉墙,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伸手去扶对方,忙乱中对方晃动的手将她抱着的披风拂落,不偏不倚的一脚踩在那抹明黄之上。
“呀,真是过意不去。”慌乱的倒退几步,脚却一直辗在披风之上。
袅袅瞪大眸子,“徐湖,你是故意的!”
来人正是徐湖,那个总是跟袅袅过不去的年轻小姑娘,王上徐妃的妹妹。只见徐湖笑如春花般明丽,眼角勾去,却露出鄙夷。
“我还没怪你撞到我呢,你倒凶起来了!走路不看路,谁知道你心里在想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袅袅似笑非笑,“徐姑娘,你一向是横着走路么?借的你姐姐的势?”
“不可以吗?”徐湖挑眉,很以为荣,“你也可以借你姐姐的势啊,又没人拦着你。”
袅袅不说话了,自嘲的撇撇嘴,蹲身小心翼翼的捡起披风来拍灰。
“你怎么整天到处勾引人!”徐湖目光一凝,这才注意那件披风是明黄色的男款。
人跟人是可以沟通的,不代表有本事能跟别的物种相处。丢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给她,袅袅准备走人。
“我跟你说话呢你还不理!像你这种奴婢我府里就有几十个,她们哪一个见了我不是毕恭毕敬的,偏偏你像个千金小姐似的眼睛盯着天走路,好一个目中无人。”徐湖气的脸也红起来,一把揪住她的手不让走,“我说你呢,你个齐国人却赖在我们周国混吃喝等死,爹不疼娘不爱人见人厌,你还觉得过的很有意思不成?”
手是被元氏踩过的那只,此刻徐湖以恨不得揪块肉下来的力道在阻止她的离开,袅袅心中有怒,脸色冷下来。
“你好歹是名门闺秀,怎么行径这般粗俗无礼!”说来却觉悲从中来,“竟然与我一个奴婢这般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我劝你别净给你姐姐丢脸了。”
想起前次清筵殿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徐湖高扬起手,怒喝,“你算个什么东西!仅凭三分姿色还真以为个个会对你另眼相待不成?”
袅袅以另一只手去挡,却没截住徐湖的手,只听徐湖惊呼一声,头顶响起两个字,低沉似一只利剑上泛着的清冷光泽。
“够了。”
“大……大司空,疼,疼……”
看不出宇文邕有没有使力,只是徐湖一张小脸的表情骗不了人,有些掩饰不住的狰狞。
宇文邕面无表情,微微下瞥。
徐湖的右手抓住袅袅右手,而她的左手被宇文邕的左手抓住。
宇文邕视线顿在袅袅右手的红痕上,“知道疼就放手。”
徐湖畏惧的瑟瑟了一下,只觉得这一刻的司空大人……像潜伏在暗夜的怪兽。
徐湖将右手松开,下一瞬左手立即被人释放……她抬头看去,想看看那人是有多么的迫不及待的要避开与自己的碰触。
宇文邕没有看任何人,径自朝勤慎殿而去。
“还没够?”
随着宇文邕身形渐远,徐湖看过来的轻蔑神情中多了丝幸灾乐祸,袅袅先发制人,问了她个措手不及。动了动唇,她最后也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离去。
伸手拍披风上的灰,一丝无聊的淡笑,慢慢隐匿在面无表情的脸上。
行走不过十来步,抬头略微诧异,却是宇文邕在那里。
袅袅予了礼,就要越过他而去。
“从前那般伶牙俐齿,今日怎么不知反唇相讥?”
幽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唇角勾起,与往日不同的浓郁气息,袅袅抬眸看去。
“人家说的全对,我该怎么驳?”
宇文邕盯着她。
“原来大司空早就在。怎么,一直在看戏?失望了吧,没人缺胳膊少腿没人哭鼻子喊娘。”
宇文邕勾唇露出个笑的弧度,很有些自嘲的意味。她说的对,是在看戏,她拿着王兄的披风这样招摇过市就该吃些亏,但是,他没让她挨打也不还手。
“怎么,您也是去勤慎殿?尊卑有别,您先请?”
宇文邕眯着眼。
“一起。”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尊卑有别。
二人前后脚入殿,大礼向金案。
“不是一块召入的么,你们怎么一先一后进来?”头戴金冠东珠,一袭赤色金龙长袍的宇文毓抬手免礼后含笑道。
“有人慢。”
“王上恕罪。”
大殿内陡然一静,秦总管刚动的身形跟着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领着左右人退下。呈茶来的宫娥眼观鼻鼻观心,转瞬功夫退了出去。
宇文毓颇觉好笑的看看宇文邕,瞅瞅虞袅袅,目光又转向宇文邕。
“四弟对为兄,从来甚少提要求,听说今日是有求而来?”
宇文邕拱手,很有几分不苟言笑的样子:“早在一月前王兄准的假,可还算数。”
“朕金口玉言,自然算数。”宇文毓挑眉笑,“怎么,想通了打算出门游山玩水?”
袅袅不知他兄弟二人绕什么弯,无趣抬头,恰见他的目光深幽,如同金秋晨曦里的蝶,慵懒带着未醒神般的姿态振翅飞过,在一线天光里留下一道轻徐绰约的影。
宇文邕,他又在动什么脑筋?
“王兄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宇文毓忍俊不禁,目光投向虞袅袅,有一抹少见的促狭。
“朕虽知是碰巧,但是刺客一败涂地,要说你有功,也不为过。有人给朕说,俗物你未必需要,倒不如满足你一个愿望。朕也想听听,你,可有什么想达成的心愿?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