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天气是真的开始转冷了。
这日宇文邕跟她说带她进宫,她直觉就抵触,“我不用去了吧?你带合欢或者沉香,或者你用的顺手的丫头去吧。”
“真不去?就算是赏菊宴,你也不去?”宇文邕挑着眉说,声音夹带着诱惑的低沉。
眼前顿时一亮,似是能闻见菊花的清香,她立即扮作陶醉得不行的夸张模样,往他后头步步紧跟。
“不去白不去。”
“便宜。”简短两个字,背手大步流星,心情十足的愉悦。
她能去皇宫,自然是奴婢的身份尾随在他身后。能去宫里参加这种宴会的自然都是富贵显达之人,她半垂着目光,以免冲撞了人。
“你……”
这个声音有一点熟悉,她抬起头,见是一袭龙袍的天子,宇文毓。
是了,别人又不认识她,更不会主动与她说话。
虽然他只有一个字。
“皇上万安。”真心的露出个笑,也是很久没有看到他了,上次是……
“四个月了。”
“好久不见。”
同时一愣,她和宇文毓一先一后出口,却是说在同一件事情之上。
“怎么样?回了一趟北齐,再来我北周境地,是否有很多不一样的感觉?”
听到这话,她也的确是唏嘘。眼前的人,温文儒雅,北齐的那位……不好的记忆猛然袭上心头,她的脸色有些撑不住,惨白的厉害。
“你怎么了?”
刚刚有人拉着说话,他就走开一会儿,才回来就看到她肩膀轻颤的模样。
“这,朕就问了一句北齐……”宇文毓微微拧眉,也有些担心她。
北齐?宇文邕看她咬着唇瓣似在努力压制着什么,心里瞬间明白一二,抬头对宇文毓说:“皇兄自便,臣弟先带她赏花去。”
“好。”
轻扶她一臂带着她来到御花园北面,时而微风徐徐,他指着大片花海叫她看,“世上太多人爱菊,或爱她丰姿,或爱她气质,我却更爱菊花的风骨。几经风霜,清韵依旧,枝叶落尽也仍昂首,是秋天最独特的一道风景。”
她轻抬眼去,也不知道御花园里到底栽种了多少菊花?只知道一眼看不到尽头,那成千上万朵菊花,红紫白黄玫,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轻轻扬眸望去,竟然似一片绚丽的海洋。
玉骨幽香,淡泊宁静,皆在他的话中。
他温润的双眸,转看她再添细语,“人也一样,总是在逆境中才能学会成长,这样的生命,更值得珍惜和拥有。一帆风顺的人生,没意思,也不会有几个人有这样看似寻常实则最不寻常的命运。”
飒风缓缓吹来,犹如大海潮起潮落,一浪推着一浪,气势是这样的恢弘壮观。太阳高挂在空中,他们站在花海的一头,眼底映出一片璀璨之花,只有美丽和清香的感觉,心底是说不出的震撼。
她从一派茫然中慢慢走出来,只觉眼前光华万丈,照亮目能所及的一切。
他的瞳仁中,倒映着眉眼娇俏的她,她的背后,是璀璨华美的花海。她突然生出一种依恋,想要从今以后的每一个抬头,都能看到这种画面。
“宇文邕,我……”
“四弟。”
一道洪亮的声音打断原本有的温馨,宇文邕转身作礼去,“兄长。”
“嗯,皇上寻你,关于边境北齐蠢蠢欲动一事……”
他们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小了。
他临走前给了自己一个眼神,那意思是叫自己别乱跑慢慢逛。她肯定会听话不乱跑,因为她不敢。
再说,四处都是陌生的男人,怎么都觉着别扭。
她没有想着乱跑,只是看见有人往这边来,她就往旁边避去,一来二去的,不知道怎么就走远了,且正碰见按说应该还在议事的皇帝,他身边跟着的,是徐妃。
“皇上,徐娘娘。”
皇帝自然是感觉意外,“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四弟呢?”
“皇上不是有事找四爷商议去了?”
宇文毓皱了眉头,她才觉得果然事有蹊跷。今天分明是赏花来的,就算事出突然皇帝要找宇文邕议事,也有的是太监过来传话。宇文护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没事,你不必担心。”皇帝朝身边人看去,说道:“你可该喊遂娘娘了。”
袅袅一愣。“遂?封号?这个字也可以做封号吗?什么寓意?”
徐氏面现讶然,大概是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说。
“呃,这个,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察觉出来帝妃虽然都是失笑不已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袅袅轻轻撇了撇嘴,暗嗔自己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啊,奴婢知道了!是平安顺遂的意思!是不是皇上。”
她果然机灵,皇帝赞赏的点点头。
“娘娘好福气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皇帝后宫好像仅此一人?最起码每次碰到的妃子,都是她。
“是皇上垂怜,肯多爱重几分。”含情却内敛的眸子先看一眼身侧人,再对着袅袅轻轻柔柔的说。唇边温婉的笑,话锋转而问她:“你呢,你和大司空如何了?怎么到了如今还没有让我们喝到你们的喜酒?”
她……和宇文邕?
脑门突的一热,心中狂跳起来。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一瞬间全部明朗起来。
是不是在别人眼中,她早已经是宇文邕的人?在李氏眼中也是?所以一声声的虞妹妹叫的那么……亲热而又生疏?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和宇文邕之间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她的命,没有眼前的女子好。
纵使她不是皇帝的最爱,但是到头来,只有她陪在皇帝身边。徐氏和皇帝,在旁人看来,是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宇文邕,明明才十几岁,却已经快要当爹了。
是啊,自己算什么?……别开眼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徐氏的话,眼前的景物却突然熟悉起来……一声幽若回荡在脑海里,当初有人将自己认错……
是了,是宇文护。
宇文护将自己认成了谁?
宇文邕书房中画卷里与自己长得那么像的女子又是谁?
一个个问题像天雷般炸在头顶,炸得袅袅一张小脸瞬间惨白。
“你,还好吗?”
徐氏不确定的道,她看看皇帝,皇帝也看看她,然后轻轻触碰袅袅的肩头,“怎么了这是?四弟难道……”
“皇上,奴婢还有事想先走一步。”
被人一触,她陡然惊醒,慌不择路就要离开。皇帝眉头一皱,长臂捞去,扯住她的胳膊,“你这个样子,朕怎么放心你离去?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说清楚,朕一定为你做主。”
不开心?为她做主?
她没有不开心,她是伤心!
“皇上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皇帝怔住,“什么?”
她水眸在一瞬间红了,直直的看着皇帝,“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在之前,您说有人跟奴婢长得很像……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那个女子才是大司空心里的人吧!”
冯翊公主?怎么会是……她明明是我与四弟的嫡母妃。
“你在胡说什么……诶,你别走!”
“皇上,这姑娘……”帝妃傻眼了,徐氏叹气道:“怪臣妾,好好的提什么喝喜酒。”
“这怎么能怪你,他二人之间,罢,让他们自己理去。”
皇帝揽着徐氏肩头,轻声安抚。话是这样说,皇帝到底是派人告诉了他那四弟一声,只一句“美人哭逃”,叫他自己看着办。
彼时宇文邕刚与宇文护商议完事分开,乍听这一句,也是吃惊不已。只好弃了未完的宴会,一路往宫外追。
总算在宫道上追到人,小姑娘一脸愤恨的盯住自己,宇文邕也是倍感无辜的好笑。
“杀人也得给个理由?”
袅袅没接话茬,而是说:“我要回北齐。”
宇文邕一脸怀疑,“什么?”
“我要离开北周。”
这次听清楚了,宇文邕卸下笑意。“原因?”
“理由?原因?你想要多少条?我在家也是被人疼被人宠的乖乖女好吗?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给你们当奴婢?这唯一一条理由够不够充分够不够分量?”
瞪一眼路过的宫女投射过来看好戏的目光,宇文邕拉着人径直往宫门外去,钻进马车,勒令快马加鞭回府。
袅袅不甘心的揉了揉手心。
干什么怕他?摆个冷脸色给谁看呢?
“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一共借了我多少银子?”
冷不丁的他冒出句话,吓得闭眼忍着颠簸的她浑身一个冷颤。
“你什么意思?”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还了再走,北周北齐相隔千里,我将来找谁要去?”
袅袅被她一噎,顿时没口好气的说:“我看你也不缺这点银子啊!”
“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人会嫌钱多不成?”
“那反正你意思,我必须得还,否则别想走?”这人竟然跟她杠上了。
“嗯哼,你说呢?”
我……袅袅要被气死了,恰听到街道一些热闹的声音,她果断的喊了一声停马车。
“姑娘,你要做什么去?”赶车的朔风问道。
“我要卖艺挣钱去,好还钱给你们家主上。”
故意嚷嚷的十分大声,宇文邕拍拍拍三下,赞她做事有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