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短暂的相聚,让人意外至极,让人心生不舍。因为朔风在此,袅袅也不好多说别的。
“那老伯伯慢一点,下山路总有些不好走,可一定要安安全全的回到家里去,以免家里人担心。”
虞安淡淡望过去一眼,点点头,沉默的自鹿身上抽出长剑,就着杂草上擦了几擦,长剑入销,转身走远。
朔风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收回来,对袅袅说:“林里少不得总会有野兽出没,姑娘还是和我一道,别走散了,危险。”
袅袅点了下头,垂目没有做声。
她心中的喜悦和疑虑,都无法说与人听。回去的路上反而显得很安静,没了上山来时那种单纯的兴奋劲,朔风也不多问,只偶尔拂开斜在路中央的长枝。
回到府中厨房,袅袅先将一应野菜择好洗干净。
也很快,就到了中午。畅韵阁的人过来一声传膳,就有侍婢捧着托盘鱼贯而出。
袅袅领头走在前头,一眼见到打扮得十分隆重的叱奴氏,以及一身降红色衣裳的宇文直。后者斜眼望着她笑,一副慵懒散漫之样。
客人竟然是他们。
没想到,宇文邕还是请了他们来。
“夫人。”
袅袅福身见礼,到底没有说别的。
“不过是一顿便饭,何苦这般铺张。”
叱奴氏一眼掠过十六个侍婢,目光淡淡落在宇文邕身上。
他今天穿着一身墨黑色外裳,内里打底大约是件青衣,领口和袖口略微现出一截,黑青二色配在一起,只觉形象清癯,风姿隽爽,端的是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娘你难得来一趟,多少用一些。”
说着微一拂手,命菜品入桌。
我颔首去端,当中放大碗三鲜瑶柱汤,接着是芙蓉大虾,龙井竹荪,桂花干贝,金钱吐丝,桃仁鸡丁,鸭丝掐菜,鸡沾口蘑,酥卷拂手。
我一一念着放,特意留神了,到芫荽拌瓜片时刚好就在宇文邕面前。然后是野芹烧肉末,我放在叱奴氏那边,鱼腥草烫金菇和香荆菜煮梨去了宇文直面前。接着是剁椒鱼头和炒嫩青菜,又到了宇文邕面前,最后一碗丸子汤,还是叱奴氏面前有空处,就摆过去了。
“奴婢没有这么好的厨艺,能做出这么多以前连名字都叫不出的菜。大半都是杨伯伯李伯伯精心做的,奴婢也做了几道。夫人,公子,六爷,请尝尝。”
“还没开始尝,你这就在邀功?谁知道味道会不会要了人命。”宇文直撇嘴道。
袅袅含了一抹笑,将一双银筷子递过去。“您也没尝呢。”
差不多意思就是你也没吃,也别轻易下定论。
“美食当前,不一起尝尝?”宇文邕的心情显得极好,听着似是在替她说话。
宇文直看来一眼,伸手接了她递来的筷子。夹一筷面前的桃仁鸡丁,自然而然的送去叱奴氏碗里。又为自己夹了青菜,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又看。
“怎么瞅着没熟?”
袅袅的视线还放在宇文邕顿在半空中的手上,他夹了一筷子鸭丝掐菜,估计原本是打算放去叱奴氏碗中的,只是宇文直抢了先,他微微一怔,就转而搁进了自己碗里。
“八分。”她其实有听到,半低着头回话。
“都很清淡?你不是怕辣吧?”
宇文直再次挑剔,一句“公子不吃辣”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顶过去,袅袅生生忍了,俏皮一笑,“原来六爷是同道中人?要吃辣还不简单,请等等。”
转身往了外面,隐隐还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宇文邕的声音传入耳中,袅袅步子一顿,眉眼挑了几挑,嘴角的笑含着一抹不怀好意——“六弟特意点这丫头做菜,却又诸多不满,怎么,你还是这么任性?”
她去自己卧室找了那碗酱汁来,想了想,又给里面加了点东西,不一会儿就又到了畅韵阁。
“六爷,这是奴婢自己调的,您看这细细碎碎的红色,可都是大红的辣椒,您少着点吃,烧舌头。”
激将不如请将,果然宇文直嘲讽般的勾了勾嘴角,用筷子重重挑了一坨,直接往饭碗里一插,拌着饭菜吃了起来。
看他嘴巴都不呵一下,果然是不怕辣啊,可是宇文邕……眼神转到宇文邕面上,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一个娘生的?
宇文直扒了两口饭,灌下一杯茶,目光似是不经意一扫,袅袅还未来得及收住的笑,丝丝落入他眼。他心情好极,再挑了一筷子辣酱吃。
“此地地处清幽,偌大阁里也没人说话,显得有几分冷清。何不叫来歌舞助兴?”
宇文直捏着酒杯,淡淡瞟向宇文邕。宇文邕兀自吃了口菜,眼皮也不曾掀,“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顿饭不好么?”
“你还是这么呆板无趣。”转头看向袅袅,魅目中一缕促狭,“要不你来一段?”
这宇文直肯定哪根筋不太对,袅袅腹诽。面上却只是恭敬的回道:“六爷说笑了,奴婢身无一技。”
她是宇文邕家的婢女,他倒使唤的十分顺手的样子。
见她驳了他也不在意,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一直没有说话的叱奴氏罢了碗筷,微微笑道:“你们兄弟多吃点。”
宇文直捧了杯茶递过去,“娘吃茶。”
母子俩相视而笑。
气氛一度很好。
直到惊雨来到宇文邕身边,耳语一句话之后,他的面色突然变了变。一瞬间,又堆起温和礼貌的笑,去了外头。
再进来时,多了两个人。
袅袅意外的目光轻轻一挪,就见叱奴氏眼神怔怔,那边走近的人,已亲亲热热的上前,一把执了叱奴氏的手。
“婶婶也真是,过寿也不派人说一声,就怕我多赶了这一回热闹是不是?”妇人带着一脸的笑,又说叱奴氏的衣裳真是大气美丽,又免不了含着歉意再添,“去年我是记得的,今年怎么混给忘了?要不是相公突发奇想说过来看看四弟,我可真要错过了!婶婶,礼物容我过后补上!”
来人正是宇文护夫妇。
“不值什么,别惦记在心上。只是又老了一岁罢了!”对于元氏的亲热,叱奴氏并不反感,而是习以为常般。指了身边座她坐,对左右说:“快备来碗筷,再上几道菜。”
宇文邕已经迎着宇文护走过来,宇文直一敛刚才懒散的样子,起身肃容见了礼,宇文护颔首,三人一起落座。
“不忙,”宇文护抬手止了流朱的动作,说:“不拘什么菜,多上两坛酒就是。”
“相公,你少喝点吧。”元氏无奈笑说。
“所谓妇人。”
宇文护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叱奴氏的脸色尽量装的很平静,可是袅袅就是觉得,她眼中转动的流光,带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既然大人如此说了,你们便照做。”
叱奴氏不无愉悦,转脸示意,流朱给她倒了一杯酒。她兴致颇高的,抬手就是一杯,一滴不剩。
“这样的机会,真是百年难得一遇。二位,可要慢慢的吃酒才是。”
宇文护澄亮耀眼的黑瞳中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眼光淡淡从叱奴氏身上一转,眸中已只剩疏疏温和。
“夫人豪气,依然不减当年。”
端盏仰脖,转下亮杯底,已然空空。
叱奴氏缓缓挑眉,似从岁月轮回中跳脱,一瞬间,风华清逸。
“当年如何,如今又如何?我可不如大人好记性。”
元氏左瞧瞧,又看看,还是一笑,“我可装作听懂了的样子。婶子,您这是不欢迎我们嘛?”
淡淡的眸子,带笑的看着元氏,再轻轻的转到了宇文护面上。叱奴氏好整以暇的撑手在桌,唇边勾起,一抹深笑。
“哪能呢?”目光微微一动,望向了两个儿子,“他们,没少得大人和你的照顾,我是欢迎高兴,无奈因为一个人待惯了,疏于相处和表达。元烟莫错解,反而要我不好想了。”
宇文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端茶慢慢饮,宇文邕挑了菜给二位,含笑说:“原说不论如何,总要办个宴,才是个做儿子的说法。只是娘嫌费事,这才说一起简单吃个饭,便没有请兄长过府一聚。”
“这还简单的吃个饭?你皇兄昨儿个不还在国宴上提倡节俭?”
看元氏瞪大眼睛指着十六道菜,袅袅真是搞不懂她的来意。
“所以,一半是山间野菜,我正打算回头上折子,把这些菜推荐出去,到时候嫂子在家里,也能品尝一下,天然野菜的美味。”
宇文直学着宇文邕客气成稳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讲着笑话。
袅袅差点没有忍住。
“烟儿,怎么说话?”
宇文护淡淡一瞥,元烟不敢再随随便便开口。
叱奴氏眸中闪过一丝轻蔑之意,与宇文护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宇文护本是一只狡猾的老虎,只是清清淡淡的瞅去一眼,叱奴氏眼中划过一丝痛意,狠狠的转开双眸去。
“小直,不可无礼。”
她淡淡说。
“玩笑嘛。嫂子不会在意的吧,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