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你都是听今日跟着一道入宫里那些婢女说的?”
“她们?她们倒是想说,一般的奴婢没有资格入清筵殿,我进府好几年也才随主上去过一次呢……下午当完差,我出去了一趟,路上听一个贵妇说的……当然了她可没有我这样长篇大论……”
沉香边抖薄被边意兴阑珊的说,看来闹腾一天她也瞌睡来了。袅袅眉目一蹙,冲着她耳边大喊一声。
“沉香!”
“啊,你干嘛呢!”
“我问你,那你刚刚出去是干嘛呢?”
沉香捂着耳朵看怪物似的看着袅袅,“我能干嘛了,她们起哄打听宫里的事,我就做了回好人了?”
“所以你一时嘴快把从外边听来的全部告诉她们了?”见她茫茫然点头,袅袅敲她脑门,“快别这么多事,明日让宇文邕知道你们在背后这么长舌,岂能饶了你们!”
“那你还直接喊主上名字呢!”沉香不悦的反驳。
“好了好了。”合欢看袅袅难得的严肃,虽然也觉得不至于,但还是劝沉香,“人多嘴杂的,还是不要四处议论了,袅袅自有她的道理。”
沉香拂落合欢握来的手,冲着袅袅哼的一声倒头蒙头就睡。袅袅愣住,要说什么,突然觉得好笑,也转身睡下了,留下怔愣的合欢,饶是她平日多么心思通透,这会儿也一脸莫名了。
还是洗洗睡吧。
第二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王上在前一天的圣旨。原来宇文毓在大封六宫和满朝群臣之后,朗声说称王不足以威天下,所以即日起改称皇帝,并沉痛追思先父,并着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命取文墨,大挥狼毫追尊父亲宇文泰为文皇帝,并大赦天下,老百姓免赋一年,建年号武成。
如此一番,着实出乎人意料之外。
晋国公宇文护早已对宇文毓心生不满,似这种大事他也不曾与他商议,而是自作主张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当然这些事,袅袅并不知道。不过辰时二刻,她等来了李氏身边另一个名叫落燕的婢女。那婢女眉眼清秀未语先一礼,笑道:“主上今日请了客人,点名了要姑娘下厨,姑娘快准备准备,午膳会摆在畅韵阁呢。”
畅韵阁……是什么样贵重的客人,竟会让宇文邕如此礼遇对待?司空府有一环境清幽却布置精致的阁楼,据说一般过年宴请客人时才能用。
不由袅袅多想,她愁的是这都好久好久没有认真做过菜了,可千万别弄砸啊!
“那不知主上有没有列一份菜单出来?”
“没有。夫人倒是有此意,主上说由着姑娘定就是了。”
落燕说完就说要回去了,前头也有些事要忙个仔细的。袅袅虚送两步,当下也不再耽误,直奔厨房。
先与几位厨师礼貌问好,一双大眼将食材看了个遍,有欲语泪先流的冲动。
天啦,这有好多材料她都不认识啊,她怎么做……
见她干瞪眼,旁边一位身着玄色布衣的中年男子上前问道:“姑娘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还有我们呢。”
厨房内其他人纷纷点头说是,全都客气有礼,袅袅心中一暖,把袖子一撸,先把手洗了,再冲众人笑看去,“谢谢大家!我这也是赶着鸭子上架,实在没有办法!今天可真要诸位的大力帮忙啊!”
又问了几位大厨贵姓,便皆简称于他们。
“杨伯伯,李叔叔,我估计前头要来的定是了不得大人物,依我说,重头菜还是由您二位掌勺,毕竟我会的只是家乡的几道小菜,也只能当给客人尝个鲜了。”
杨氏男子笑着应了,“我心里有数。”
他们开始商量做哪些菜,我提着筐子,找来朔风直接带我出门。
“时间有点赶,我带我抄我近路上山,我要找几种野生的青菜。”
朔风一副意外的样子,袅袅推了他一把,“你倒是快走。”
二人从后门出,朔风领着袅袅抄了人少的后街,过一座石桥,直接穿入山林。
山间并不难行,只是藤蔓极多,朔风一路砍伐为她开路,待寻见一条小溪,袅袅指着湿润泥土对朔风说:“你小心下去,别滑了,帮我找野生芹菜。它长的跟你平日吃的芹菜差不多,只是个头小些而已。若见了香荆芥这些,也顺便一起摘了,我只要叶。”
“我不吃芹菜。”朔风丢下一句,却也下了水去,踩在两边石块上,小心翼翼的前行。
袅袅掩嘴笑了笑,不再耽误,自去寻无香菜,蕨菜,马齿苋这些。
山林并不深,所以当见到一头野鹿时,袅袅骇了一跳。那鹿不知何故,扬起蹄子朝她奔来,她吓得往回跑,那鹿紧追不放,眼见鹿角朝她撞来,她脚下不稳,直直倒去地面。
“啊——”
她惊叫,这下死定了。
突然一股温热洒在头脸上,与此同时响起鹿的嘶鸣,袅袅从地上爬起来,见那鹿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根长剑。
心还在怦怦跳,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只一眼,她就把目光收回来。
不是朔风的剑。
突然,她转身往野鹿那边跑去,哀哀低鸣的是一只梅花鹿,腹部剑插的地方大肆的留着鲜血。那剑柄是暗金色,就像是曾经很亮的金子放在泥土之中埋久了,被雨水淋过被太阳晒过,金子不再发光,已是暗沉的黄。
露出在外的一截长剑剑身在太阳光下泛着一道刺眼的光芒,竟是被人磨得锋利无比,被擦得澈亮如镜。
那是小时候,快过年了,她四处找爹爹进屋吃饭,后来在后院杏树下看到爹爹,她调皮,往门侧躲着想吓一吓爹爹,可是爹爹好久都不过来。她探头,发现爹爹挖出一个东西,那个东西长长的,上面尽是土……
袅袅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她情难自制,抬手掩住口,不想让那丝哽咽发出声音。如果这是个梦,她不愿意醒来。
楚楚亲手将爹娘他们火化的,可是……爹爹的剑,为什么会在此处?
“女儿。”
蓦然一道略带沧桑的沙哑声音,响在背后,袅袅怔了怔,慢慢转过身子去,本来就只是斜挂在肩头的筐子猛的掉在地上,里面的各种野菜散落一地。
男子身型修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一张疲惫仍不失英俊的脸上,透着心痛和无奈,仅仅两个字,也不知包含着多少思念和掩饰不住的意外之情。
袅袅心中百味莫辨,飞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
“爹爹,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女儿的哭声沉痛而隐忍,虞安不觉红了眼眶。
这番意外相见,父女俩皆半晌无言。
有种时光倒退之感,袅袅恍恍惚惚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爹爹,您怎么在这里?楚楚说你们……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虞安抬手轻拭袅袅脸上泪痕,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此事说来话长,有些事情我还在查。你呢,最近好吗?”
“我还是老样子,就是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泪意再次涌来,袅袅以手背蒙住眼睛。“爹爹受苦了。”
袅袅翻开她爹的手,两只手上皆是厚茧,新的,旧的。记忆中,爹爹很注意仪容,脸上胡须从来都是剃得干干净净的。
可是今天的虞安,脸上胡渣长长短短,甚至还有脏污的痕迹。桃木簪子贯的发,有不少散落下来杂乱的贴于背后。身上粗布衣裳上沾惹不少灰尘,脚上的草鞋,破了洞。
虞安自嘲一笑,“家破人亡,什么苦不苦的。爹爹就是放心不下你。”
“那爹爹现在住哪?爹爹会带我一起走吗?我们一起回去找楚楚好吗?”
“袅袅,听爹说。爹还有事,目前没有办法带上你。但是爹爹答应你,我们和楚丫头,总有团圆的一天。”
爹爹眼中尽是不舍,袅袅含着泪,点头应了。
“那如果我想爹爹了,应该去哪儿找您呢。”
虞安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他的安身之所。
“我会去找你。”
“爹爹知道我在哪?”袅袅有一丝意外。
“当然知道。”虞安浅笑,“我大难不死,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打听你和楚丫头的消息。”
“所以那日在街上,并不是我眼花,那日爹爹的确在大街上?”她抓着虞安的衣袖,还是忍不住激动。
“是。”
“虞姑娘。咦,你是谁?”
朔风抱着一堆绿色植物找来此处,惊疑的望着虞安。
虞安望望袅袅,没有做声。袅袅指着地上早已死亡的野鹿说:“这头鹿也不知为何追我,是这个……老伯伯救了我。”
她一手还扶在虞安臂下,随口又加了一句,“老伯伯摔倒了,我过来扶了一把。”
朔风未疑有他,将地上的筐子扶起来,把一应野菜都收拾进去,将筐子背在背后。
“老伯住在哪儿?在下送你一程,以谢你救姑娘之恩。”
这年轻人还算客气,虞安收回目光,推了推袅袅手。
“老朽家住西山那头,不敢劳烦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