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你就是怀疑我,此次是上门来指责,对么?你怀疑的好,是我枉做好人,平白无事陷自己于不义,我不怪你。”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苡薇,送客。”
从来温和的人,一旦脾气上来,就是这般任性,甚至不等袅袅把话说完,她已经转身入内。她的背形宽大臃容,隐带一丝怒气。她的贴身婢女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冷冷的比了一个请的姿势。
“夫人到底是气奴婢怀疑你,还是气奴婢不该如此不给面子而直接上门请教?”
李氏的步子一滞。
“是巴豆粉末吧。如果不是六爷吃了闹肚子,奴婢想,奴婢一辈子不会想到夫人的身上。或者说,想到您身边人的身上。”
苡薇面上一惊,袅袅已然转身翩然离去。
“没有承认吧?”
袅袅吓了一跳,才出了芳菲院,碰到突然出声的宇文邕。
“你怎么知道?”
“用鼻子想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信我的话?你也不让大夫查验一下就信了我?”
宇文邕没有走太快,只是说:“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从今以后你可多长个心眼吧。”
袅袅停下步子,千头万绪涌在心头,她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前面也停下脚步来的高大男子。
“你有事对我说?”
被他这么一问,她有些不确定的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应该知道什么?”
就知道同他打哑谜只有自己输的份儿,她笑笑,一指侧边道,自去了。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研墨,提笔,勾画两下又先自笑。
这字真是越来越丑。
到月底这几天,宇文邕忙起来了。袅袅天天在书房对着一屋子书发呆,无所事事,那些书也就被她七七八八的几乎都翻过,一粒灰尘也没有。
上次匆匆见一面爹爹,许多事来不及问清楚,这么久过去了,他也不来找自己,这让袅袅十分气闷。
漫无目的走在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外热闹,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她站在茫茫人群中,是这样的格格不入。
“再踩,你再踩,地面就成了个老鼠洞了。”
无聊时就喜欢拿地面凸起的部分出气,一道熟悉的散漫声音灌入耳里,她眉梢划过一丝笑意,“你怎么在这儿呢?”
宇文直一手甩着腰间悬挂的玉佩,噗的一声笑,“爷号称闲散王,怎么不是四处都有爷的影子呢?倒是你,怎么,来找爷的?”
痞痞的笑,回他一个大白眼。
不过,她还是说:“那日谢谢你。”
“别!你别以为你说一声谢谢就能让我忘记你干的好事。没有这么便宜……”
“我我,这赖我?我就是加了一把盐啊,你又不是吃不出来,谁叫你吃个不停的!傻子。”
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就算是毒药,只要是你给的,我也会喝。”
一双比星辰幽深却明亮的双眸染上点点如水的柔和,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表情的丝毫变化。
她自然先是挑眉,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继而看他不像是玩笑,粉嫩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大抵是心里在慢慢的想,挣扎过后决定当做没有听见,举眼望着天上浮云。
“……”宇文直被她气死了,正打算开口,巷口有声来唤。
“宇文公子!”一名华服男子焦急的在等。
“在这,就来了。”
要不是真有事……会把她怎样?无奈失笑,自知不能,不会。
“我先走一步,你也早点回去吧!”
看他走远了她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宇文直莫不是疯了吧!
百无聊赖的走进一条小巷,突然伸来一双手捂住她的眼睛,力气虽大叫她挣不开,可是对方明显没有恶意。袅袅心不慌气不喘的静候着,果然听那人说:“竟然不怕?”
呼吸放的轻轻的柔柔的,她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一把勾住那人手臂,瞬间又跳又笑,“爹爹你来了!你果然在这儿附近!”
来人正是虞安,一副平民再平常不过的装扮。他由着自家女儿挂在他臂弯,眼里宠溺的笑,叫她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怎么猜到爹爹在的?”
笑弯眉的人不肯松手,两手抓着男子长臂,“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就是在外面街道上啊,我虽然不知道爹爹的落脚之处,但是料想您也不是宅在家里绣花的性格,我这也晃悠半个上午了,总算碰到您了!真是不容易啊!”
听出女儿话中不满,虞安摸摸她头顶,细声哄说:“再给爹爹一些时间,好吗?”
巷子里光线有些暗,虞安的神情虽柔和,却也慢慢郁凉起来。袅袅小心翼翼的点头说嗯:“听爹爹的。不过爹爹,不要太久好吗?”
虞安没有做声,袅袅自又续了后话,“爹爹,袅袅还是想问问……”一丝怯怯,更多的是好奇,说着也是痛楚,“楚楚说看到全家人都倒在血泊中,她和隔壁村一位叫阿才的两个人合力把尸体搬到柴堆上,亲眼看着火化的,那爹爹,您……”
“爹爹是如何死里逃生的对吗?”接下她的后半句,看着她含泪点头,虞安唯有苦涩一笑。
“爹爹也差点死了,不过终究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当日身受重伤之时,迷迷糊糊被人给救了,至于楚丫头说的,她也没有撒谎,爹爹在逃离之前,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穿在一位周军的死人之上。想来一派血色场景之中,楚丫头悲伤至极,理所当然的觉得爹爹不可能逃出生天也是有的。”
他似真似假的一番说辞,又是低头缓缓叙述,袅袅以为他是沉浸在悲哀之中,不由得揽住他的腰,软软一声带着鼻音的轻唤:“爹爹……”
一声爹爹,让男子想起另外一个同样辈分的称呼。
娘亲。
脑海里闪现她带血的脸——他的妻子,在听到周军那几句言语之后满脸的震惊。别说妻子。就连他,都是震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沉痛的闭起眼,所有的事情,他一定要查个明白!
“对了爹爹,有件事情真的很奇怪,上次匆忙之间也忘了告诉爹爹。”
袅袅抬起头,似莺啼的声音如此这番徐徐道来。
她是如何被人带到北周的,后来又是怎样在街上碰到那个人并发现那个人的死亡的……
“爹爹,你记住他的名字了吗?费鹏。抓我来的那些人就是他的属下,可是如今他却突然死了……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虞安沉思良久,方点头,“知道了,这些事不该你管,你也不要想,交给爹爹就行了。这些日子过的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久违的关心和感动,袅袅有点想要哭的感觉。她噗的一声笑,娇俏撒萌的道:“我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哪里有人能欺负我?真要有人如此不识好歹,定让爹爹你打的他满地找牙!”
虞安没绷住笑了,她咦了一声又道:“爹爹听说过宝藏的事吗?这次从去往北齐,这路上一来一回的,全部都是关于什么藏宝图的事!这奇怪了,怎么感觉这消息像是一锅粥,在一瞬间煮开了就沸腾不止了似的。”
“爹爹何止听说过。”
“什么?”他声音太小,袅袅没有听清楚。
虞安回神,冲自家女儿笑了笑,把她往巷口处带。
“如今不像从前在自个儿家里,凡事都要多长个心眼。”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你们整天就知道啰嗦。”
是不是因为自己缺心眼,所以连李氏也觉得自己好欺负?心里瞬间难过起来。心知爹爹是要走了,也不多缠人,只是问:“爹爹身上有银子吗?”
虞安一怔,伸手往腰上掏去,袅袅一把按住,“如今不比从前,娘也不在身边……爹爹要吃饱穿暖知道吗?缺什么尽管跟袅袅说。”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虞安恍然,食指刮她鼻尖儿,“袅袅什么时候成了一枚富婆了?是不是随时可以千金散来?”
“噗。没有千金,百儿八十的勉强可以拿出手。”玩笑过后甚是认真,“照顾好自己啦,别叫您女儿我担心。”
看到女儿安好,便是死里逃生之后最大的安慰。虞安点点头,又点点头,“你也一样。”
分别后,总是分外怅然。
回到司空府碰到惊雨,才知道宇文邕回来过,问了一声她,然后又走了。
简单的用过午饭,袅袅依然去到了书房。屈原的《楚辞》虽然看的费劲,不过有那么几句很动人。
找了几个格子,都不是,昨天顺手放去了哪儿?双手停下时,眼睛盯着光滑的背面看。宇文邕也喜收藏字画,不过单独辟了一间楼阁。这里是书房,摆的都是书,可是为什么会有一卷字画呢?
上午应该还没有的。
“难道是宇文邕带来的,忘记了带走?”
摇头叹息,一向仔细的人也会有粗心的这一天。顺手就将画摆在空处,打算继续找书,不曾想,那画没有系绳,她收手回来之际不小心碰到画轴,眼见那画微微一动就滚向地面,她长手一捞,捞住画轴,顿时一幅美人图就显现于眼前?
她愣了一下,终究是提起画卷,定眼看去。
但见那画中的女子眉眼精巧,眼神灵动,朱唇似是樱桃,上挑唇角露出傲慢一笑,配上一身华丽的宫装,霎时让人感觉喜欢。
这是集美貌并自信于一身的女子啊!
“怎么瞧着,好熟悉的样子……”
怔怔移步窗前,太阳光轻轻扬扬的打在略微泛黄的画纸上,脑海中突然闪现这画中女子的动态。或扬眉笑嗔,或奔跑嬉戏,或摘花问柳……袅袅一个人低低的痴笑起来。
“我的天啊,好像我,这简直是我失散多年在外的姐姐啊!”
的确。
她被自己的结论逗笑了。
不光是她,合欢和沉香也是惊呆了。
“这眉眼,简直像是一个从模子里刻出来的!”
沉香难得的一次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托腮坐着,倒是合欢,不停的在画与袅袅面上来回看个不止。
“不会就是你吧?”合欢自说自话,又径自摇摇头,“你顶多就是小傲娇,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从内到外的不可一世的感觉,是你没有的。还是不像,气质不像。”
“你仔细看,这个女子的脸型要圆润一些,眉心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呢。”
这个画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不只是因为画中人与自己长得像……可是思绪辗转,又不得结果,袅袅也只是无奈的笑。
“难道这是你娘?”沉香悠悠的冒出一句。
脸上的笑突然就没了。
其实没有告诉她们,她家里出过的事,平日说起时也只一句许久没有见过家人。
是的,又是许久没有见过楚楚了。
她是北齐人,她们倒是知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她不多说,她们也没有多问过。
“我跟我娘长的的确也是像,只是我娘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就是多么生气骂我时,那声音也惊不了飞鸟,更别提,露出八颗牙齿笑了。”
指着合欢手上的画,脑海中想起娘亲的一颦一笑,忽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很多时候,自己都是一只鸵鸟,拒绝去想任何悲哀的事情。
可是心里的悲凉,其实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一旦不经意被人触碰,那痛,连着呼吸声,痛彻心扉。
“依我说,你从哪里看到的这幅画,便放回到哪里去,该知道的事,早晚你也是能知道的,是不是?不急于一时。”合欢只当她弄不清楚与自己长得这么像的这个女子的身份而在苦恼,便收画于桌,走过去与她说。
冲合欢感激的点点头,她拿着画依然去了书房。
物归原处,她心绪寥落,一时无话。
心内的不安,持续了好久好久。
就感觉好像是一个秘密,别人隐藏着,藏掖着,却被她一不小心捉了出来,可是她又不太敢去弄清楚。有秘密的人还浑然不知,而她,已经方寸大乱。袅袅重重的叹息,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