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好笑,可他好奇心一向就不重,都说好奇心害死猫,他才懒得多管闲事呢,也就没有问。谁知道小女子一把拉住他衣袖,“你是叫魑雷对吗?你们几兄弟的名字好有意思啊,风雨雷电,谁这么有才取这样的名字啊。”
很有意思吗?她是想说很古怪的名字吧,他们也觉得怪,不过怪的很有风格。
“主上。”他淡淡道。
“我就说嘛肯定是主上,主上虽然话不多,可是逢说必然都是大道理,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几个可都学着点吧。”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每每他加快步子向前走,她拉住他袖子的手都下意识就加重力道,一路上只听见她的声音像劈竹似的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他耐着性子听,终于习惯了,她突然呀的一声道:“我还有事呢差点忘了,你也真是的不提醒我一下,这下要坏事了。”
随着她的转身,一抹粉色飘飘扬扬坠下,他定睛一看,是一块软帕,待捡起要喊住人送给她,又哪里还有她的身影。大地一片茫茫雪色,天边是灰色的云朵。
他不觉失笑。
夜已阑珊。
一道娇小的身影提着灯笼在风雪肆虐下,步步缓慢的朝着书房而去,积雪太深,行动多少有些艰难。
行至书房外,她抖抖衣帽上的雪花,抬头却一愣。刚刚远远见着还有灯火呢?门没有锁,伸手推门,门也没有反锁,吱呀一声,她抬脚进去。
乌漆墨黑的,她提着灯笼往里行走,四处找寻。
“宇……四爷,四爷?您在吗?”
奇怪,案前,架旁,都没有看见暗影,可是她还是往里走,打算找一圈。
黑暗中,双眸似鹰,冷戾而锐利,透着一股寒气,似千年冰潭下的冰块,坚硬冷凛。
一步,两步,三步……十三。
“站住。”
袅袅不妨有人出声,整个人几乎吓得跳起来灯笼撞在架阁处,借着微光她突然对上他的眼睛。
浑身狠狠一颤,她手足无措,哆嗦着唇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过来做什么?”
他一开口,顿时像石块打碎了一片厚实的冰面,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微微笑道:“原是沉香说……”
“别过来!”
袅袅身形猛然顿住,才发现自己朝前走了两步……她是怕她踩到他吗?她已经看到了他,怎么会踩到他踢到他?
“地上凉,你先起来吧?”
“要你管?”
……
袅袅忍住一口气,低声道:“沉香说六爷很生气,而且皇……”
“是你很生气吧?怎么,等人的滋味被人耍的感觉很不好受吧?”
他在说什么……?
“你是故意的?”她突然道。
他噗笑一声。
“装。”
“我装什么了我?”啼笑皆非,“你真的很搞笑,莫名其妙的冲人发脾气。怎么,办了一顿宴,是花多了你的银子,你心疼了?”
看他不做声,当他默认,“位高权重,随便从哪个旮旯贪一点,也够支撑了,何苦为这等小事伤脑筋?你也别对着我瞪眼,我没吃你儿子满月酒席上的一粒花生一块糕点。”
宇文邕突然起身,像一只发怒的豹子扑向她,将她一把搂在怀里,气势汹汹的看着她。
“这张嘴,何时饶过人?这脑子,何时记过事?”
灯笼被甩在地上,十分畏惧的看着他在黑暗中沉得像死潭一般的双眸,未发一言。
“我只当被高洋欺负之后,再不敢随便靠近男人呢,怎么,没有接受教训,还是不知道避嫌?”
心里寸寸冷下去,无形中似有一只手往臀部抚去,猥琐而残忍的力道……袅袅勃然大怒,脑袋使劲朝前磕去。
“你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提那个畜生!你……”
额头生硬的痛,几乎被她撞出泪花,借着躺在地上的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她红着眼睛死咬着唇瓣,那唇瓣几乎要浸出血来。
“你意思我在勾三搭四?不懂矜持?不知廉耻?宇文邕,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是我的谁啊你!”
“你……”
“我怎样?你想要我怎么样?你自己搂着女人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肆意快乐逍遥,我一个未嫁女子,和旁的男子说几句话,我这是怎么了?这是犯了你北周哪条律法?真好笑,我要走,你不放,在你眼前分明又这么碍你的眼……唔……”
宇文邕低头吻下去。
吻着她唇上鲜红的血珠,吻掉她的喋喋不休诛心之语。一手扶住她后脑,一手箍住她纤腰,任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
像两只困兽之斗,暗中较量。气息皆乱下来,像要沉沦。
后背抵向书架,哐当一声,她猛然醒过神来,使出全身的力气推着他的胸膛。好容易他松开口,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眼见他低头又要擒来,她大喊出声,“你休想坐享齐人之福!”
宇文邕直接愣住。
袅袅亦愣了愣。
终于将心中埋藏着的话给说出来了,这感觉,激动而又失落。就像一手养大的女儿,看着她马上要嫁给幸福,再回想十几年的付出和与之的朝夕相处,内心的情绪,万分复杂。
泪水滚落,嘴里咸湿。
她突然笑了笑,“我家里虽然没有什么人了,可是我也是能为自己做主的。我要嫁,必然是一心一意对我的好儿郎。富贵贫贱不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宇文邕,你早就失去资格了。你是大司空又如何?我不愿意,你打死我我也还是这么一句话。你三番五次对我动手动脚,我想请问你,这是你们北周的什么道理?便是你们皇族人可以有的为所欲为么?”
宇文邕浑身冰冷,目光中太多的不可置信,看着陌生人一般,盯着她却没有一句话。
袅袅心中钝痛,“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想别人对你投怀送抱?天下哪有这么低贱的女子?你以为我就这么卑微下贱嘛?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宇文邕松开她,指向门处,“走,立刻消失在我的面前。”
袅袅瞪着她,死死的瞪着她。
他们都太年轻,都没有细细的领略过对方的话——以及心意。
走,她这次要是就这么被赶走了,休想她再回心转意。
“走哇,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走?我成全你!”
袅袅捂住脸逃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没几步,踉跄跌在雪地里。泪水成串成串的滴在积雪中。她没有力气,没有勇气,再踏出任何一步。心中百味呈杂,她把脸往雪中埋去,冰冷席卷全身,苦痛无边尽的蔓延。
飞雪依旧,飘飘洒洒的飞向人间大地,也似在她心底下了一场无边白茫大雪……
芳菲院中,李氏才哄着小儿睡着,肩头一暖,一件氅子盖在身上,还带有温热的体温,属于他的。
“今日下朝倒早,想要吃点什么?”
李氏自然是欣喜的,自从孩子出生之后,他天天都过来。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别说她,他也是打从心底的疼爱。
“不急。”暖炕上坐着端详睡着的小奶娃,嘴边微微笑意,“睡这么沉,懒东西。”
李氏抿嘴笑,“都说小孩子有三个月的大觉要慢慢睡,长脑的。”
倒杯热茶递过去,将炭多加些进炭盆,又说:“外头冷不冷?”
“你这就想出去了不成?也养三个月,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她就笑,“我哪里这么馋着出去,不过就是问问,早在秋日里就开始织的围脖如今也还没有完功,这心里一直惦记着,总说要动手,苡薇就是不准。”
他握住她手腕轻轻揉捏,这么多年一直这么温顺的为他着想,他心中都是明白的。
“又急什么,从来都是你准备,没用也并不觉着冷,难为你总想着。眼见这天一日冷似一日,去前头拿些银炭,没有味,没有灰。”
李娥姿点头,又说:“昨儿皇上去而复返,好像是给六弟请去了,沉香丫头来找,我让她去书房寻你,你后来去时,皇上还在吗?我看皇上兴致很好……看着赟儿,转不开目光似的。唉,宫里孩子少。”
李氏顾自说着,没有发现宇文邕早变了脸色。难怪早朝后皇兄单独召见自己,明明有话要说似的,最后说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
昨天和宇文直一起的,不是她吗?后来是皇兄,那么她呢?
疲惫的低下头,久久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