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日没有去过书房，因为宇文邕突然之间忙了起来，连着三四日没有去过书房，她也就不再去了。
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见过他。
反正还欠着他的银子呢，大不了再多欠着些，他想扣掉她的月例就扣吧。
她这么想。
空闲下来的时光，过的很慢，慢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算算日子，楚楚应该早就收到书信了，可是，她还没有回信来。
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
不过转念一想，高长恭那么仔细的一个人，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就是了。瞎操心！
又是捧着手炉发呆，来人跳窗而进，带来一阵冷凛的风雪之味，脸上突然一阵冷意，激得她转头看去，“你做什么啊，冰得很，你几岁了。”
“叫你魂游天外，我这么大个活人来了你都没半点反应！”拍拍手上的雪球，一屁股往矮榻上坐去。
“早瞥见是你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么。”懒懒的看人，“有些日子没见了，今天怎么想着过来？”
“啧啧，今天我侄子满月，我这正经的小叔子怎么也要来讨杯热酒吃啊。”目光又贼起来，“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想我了不？”
满月酒……竟然都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吗。
“还真是快……”
“你瞎嘀咕什么呢！”宇文直不悦，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暖炉，左右惦着看了又看，“旧成这样你还用着，明日我差人给你送个新的。你喜欢哪种花纹款式？”
意兴阑珊，拿过暖炉握着，一指火盆旁煨着的茶壶，“要喝茶自己倒。暖炉不必，这个用习惯了，用着顺手。”
狐疑的瞧着她，宇文直想了几想，“你怎么了？生病了？想家了？不对啊，这还没有到过年呢，不是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么。”
他突然凑过脑袋来，他本穿着一件新裁制的黑色大氅，那黑色风毛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下的扇在她面上，痒痒的，有些调皮的意味。她目光对上他的，四目相对，冲着他微微一笑，他一愣，她伸手隔开他的脑袋。
“说话就说话，瞎动什么脑袋乱瞟什么眼睛？”虽然如此说着，到底也是吐露了部分心声，“是想家了，不如你们，来去就隔着一条街，我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又岂是我想一想，明天就能见到家人了？何况……”
何况家人也不多了。
“这有什么？你想回去，我带你去啊。”
“真的？”几乎是脱口而出。
宇文直坏笑起来，“当然是真的，只要你一路上伺候好了小爷……”
她的目光黯淡下来，宇文直赶紧改口，“和你开玩笑你还当真呢？我是说，只要你一路上保证每天给爷讲几个笑话，其他一切都好说。”
她眼皮也不曾抬，只是缓缓摇头，他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那爷再退一步，每天给我讲一个笑话就好了！”
还是没动静没反应，宇文直简直投降了，“不讲了总行了吧？哦不，我给你讲我来负责逗你笑，这可行了吧？”
袅袅抬头望着他，有些歉然的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我……”
宇文邕反感她跟宇文直待在一起，要是让他听到这个消息，他一定不会同意，既会惹得他们兄弟吵闹，他又更加生自己的气……而且爹爹在北周，要走也得一起走，并不能随便决定。
宇文直哪里知道这些事，只是一味的冷笑起来，“你真以为我见着个但凡有点姿色的女人就上赶着要去调戏？你可别小瞧了人！？”
袅袅不说话，将暖炉放好，斟了一杯茶递给他，“好好的又生气了？”
宇文直不接，她硬塞到他手里去，“你特意来给你这个最亲的小叔子正名，那你给小娃娃带什么玩意来了？”
“这哪能告诉你？”看她主动与他搭话，他还是开心的，接过茶慢慢啜着，蹙了蹙眉，也到底并没有说什么。
“不说就不说，你这小叔子的礼物我是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伯伯送的东西，肯定更特别！那是你们谁也比不了的。”
“咦，你怎么知道皇兄也来了？”
“嗯？”袅袅狐疑的看着宇文直，“皇上今日也来了？”
“原来你不知道啊！”宇文直两眼一翻，“跟谁比也不能跟皇上比啊，你当我傻。”
你本来就傻。
噗嗤一笑，袅袅突然生出一个主意，“要不要去堆雪人？然后叫你那小侄儿来看？”
宇文直有点意动，“他那么小，哪能认出雪人？再说这么冷的天气，也不会有人让他出来啊。”
“先堆了再说！”拉起他胳膊往外跑，宇文直这下乐了，一把把她小手裹在大掌里，不准她松手。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树木、房屋都是银装素裹，地上也像是铺着一层白色的地毯，整个世界干净、透亮。
两个人徒手捧雪来堆，宇文直拗不过她，全听她的。
好容易堆起一个矮矮胖胖的小雪人，两个人笑成一堆。
袅袅找来两根树枝当做手，找来两块小黑石子儿当做眼睛，宇文直自我感觉十分丢脸的站在远处，一步步的挪来。袅袅嘲笑的摇摇头，几步奔过去，只见宇文直嘿笑着自长袖中掏出几根胡萝卜，袅袅哈哈大笑，用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再把自己脖颈上的围脖取下戴在雪人颈上，再用粗树枝给它画了一张笑脸，两个人左端祥右看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不是缺个帽子？”
袅袅说完，嘿嘿嘿嘿几声怪笑扑过去，宇文直吓得退后三大步。
“你你你，休要过来……”
剥葱似的抽下他身上的大氅，往雪人身上披去，风帽就这样戴在雪人头上，二人眼前顿时一亮。
“这下可成了。”
他宠溺的看着她眉梢眼角的笑意，一件氅子而已，不值什么。
风雪依旧，笑闹声又起。她抓起一个雪球朝他扔去，天青色厚衣上顿时一片暗色的水渍。他双眼一眯，弯腰，捧雪，揉球，一气呵成。
一场雪战悄然开始。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墙角，一个黑色身影，伫立良久，沉默孤寂得几乎完全要融入无边雪色之中。
手上猛然无力，跌下的盘子中是一只烤鸡，早已经被风雪吹净了热气，翻滚几下，一起滚尽厚厚的雪花中。估计不要多久，会被完全淹没吧。
就像他们之间，悄然滋生的情愫，都会被不经意的人情世故，冲淡得，模糊到再也认不出它本来的轮廓。
这样也好。
五指成拳，吱吱作响。
风雪飘摇，打在窗棂上发出沙哑的声音。宇文邕寂寂无声，眉峰一簇冰华。
屋内落针可闻，就连呼吸声，也被收敛得丝毫不动。
半晌方有人道：“既然查到住处，那便蹲点儿候着，各处来往之人一个个的查。”
魑雷肃然做答，又听得人道：“北齐那边下网了吗？”他立即说：“已经开始了。”
“没有惊动兰陵王吧？”
“未曾。他府中好像有事，他极少外出。”
“什么事？”
他自然知道主子这是什么意思，立即说：“不像是坏事，未免被人发觉，我们的人未曾入府查看。”
宇文邕点点头，“藏宝图一事刻不容缓，当年陪伴孝武帝身边后来没有被连累处死的应该一共有两个人还在世上。一是一个叫小六子的小太监，从前原本只是藏书阁的洒扫太监，后来去了皇帝身边。一个是皇帝的乳娘，算来如今已有六十多岁了，如果还在世的话。她的名字查不到，只听说，耳后有一颗肉痣。”
“是。”
“我知道你们是大海捞针，可也要认真捞。袅……虞姑娘的爹既然还在世上，算年纪，他极有可能就是那名太监。”
“可他是虞姑娘的爹爹……”
“也许是收养呢？也许那个太监就未净身呢？”
魑雷不说话了，他的口气冷漠如霜，能将人的心跳给冻住，缓慢得几乎停跳。这样的冷气压之下，魑雷大气不敢出，半低头望着地面。
一时，外面传来一道女声，“主上，要去赏雪嘛？六爷差奴婢来问。”
好像是叫沉香的丫头，他见过一两次，不知道从哪里看了好些杂书，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能将人吵死。主上没有说话，她没有眼力见的又喊：“主上，您再吗？李夫人说您来了书房啊？”
没有听见声音，她又喃喃着说难道书房没有人？听着像是远走的脚步声响起，主上终于发话了，“我去，叫他们等着。你也走吧。”
后一句自然是对自己说的，魑雷拱手退出，就见一道浅粉的身影去而复返，不大确定的朝书房望，看见他，拦了他的去路，“是主上的声音嘛？主上是跟我说话吗？”
“是。”他越过她要离开，她又顾自喃喃，“奇怪了，主上怎么知道六爷不是一个人呢连我都没有看清楚他是和谁在一起……主上还没有去他是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