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詞一阵激动,更多的不安充斥在心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找你啊,”袅袅紧紧捏住楚卿詞的手,听到草地上响起一点动静,于黑暗中微微撇嘴道:“是出来找你们两个啦。”
郑若仪原是被她姐妹俩的说话声吵醒的,刚翻个身,就听见有人的口气并不那么好,她也撇撇嘴,脱口而出风凉话,“这也不是富贵繁华地,怎么有人还偏偏抢着来?”
把个袅袅气得,她本来就已经够郁闷的了!
“郑若仪,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是怎么欺负我们的?你还敢多说些不好听的闲话,你信不信我们两个把你打的像猪头?”
郑若仪还想再睡呢,换了个舒服姿势,懒懒的道:“你搞搞清楚,我们姓郑,你姓虞,要是打,也是我们姐妹合伙儿把你揍得认不得东南西北吧。”说完并不打算再理人,故意呼出鼾声,一声声的,就是为的故意气人。
袅袅倒吸一口气,还要和人理论,楚卿詞将人拉住,“我还有话问你呢,一起坐着说?”
“楚楚,你在这里待几天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楚卿詞先还没有明白这话呢,见袅袅瞪了一眼郑若仪所在的方向,一时又觉得好笑。与人一起坐在干草上,看着东方慢慢露白。
“你好好的待在皇宫里不好,做什么出来找我们?还就你一个人?你不知道,我在睡梦中突然听见你的声音,直接吓醒了。”
袅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楚卿詞,知道她担心自己,可是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
“怎么了,你在睡梦中?梦到兰陵王了?你这是怪我坏你好梦?”袅袅苦中作乐,也是没完没了,“重色轻友,再一次在你身上得到验证,我到底该哭还是该哭呢?”
“竟然还有心打趣人!”楚卿詞往她身上拍打了一下,打下去才发现没有控制住力道,打的有些重了,惹得人叫苦不迭。
“这是恼羞成怒了,这是姓了郑之后就真的变成了个泼辣的……”
“你到底还要不要人睡啊!”郑若仪翻身而起瞪着人,“姓郑怎么了?郑可是大姓,哪像你们姓虞的,古来也就出来一个虞姬,还害得项羽最后一点意气尽,说到底,怕也是因此,才得以流传数百年吧!”
“姓虞的就一个虞姬?是你字不认得几个才不知道其他人吧?我也懒得同你讲多的,虞姬怎么了?世人若怪责于她,我反而要说,是她有先见之明,不是她带着项羽一起归西,指不定过了江东的项羽,还要遭受怎样的屈辱呢,兵败如山倒,已经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是吗?世人若同情她,我还要怨怪她呢!为何不先杀项羽再自杀,这样,奈何桥上也不必要谁等谁了,多好!”不顾楚卿詞低声的阻止,袅袅出口反驳,丝毫不上。
“是啊,最后也只落得个凄美的下场!”
“你——”
“好了好了!”楚卿詞站起来走到郑若仪面前,居高临下瞅着人,“都这步田地了,怎么还有心做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又转到袅袅面前,面色亦不友善,“郑怎么了,虞怎么了,都和我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还都不愿我好了不成?”
袅袅没着防楚卿詞竟然生这样大的气,犹还含笑去扯她衣服,哪知她脸色更冷,直接抽出她的袖子,顾自生着闷气躺在干草地上。此时晨曦透过云层,苍穹之光慢慢皎白,透过茅草偶然一处的间隙,袅袅看清楚屋内摆设。一张满是灰尘的木桌,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她心中说不出的滋味,看楚卿詞垂眸瞅着地下,袅袅心中一涩,自眼中滚出豆大泪珠来。
楚卿詞又想起高长恭来。
郑若仪在蕊儿的劝慰下,不似方才那般沉闷,蕊儿便提议让她去花海散散心,郑若仪本有此意也就答应了。
当郑若仪到那片花海时,耳边是瀑布喧豗得声响,一切都开的正好,除了那棵合欢蔫蔫的,枝上也有些叶子已经发黄了。
郑若仪摘下发黄的叶片,嘟囔道:“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已经有发光的叶子了,不应该啊。”
她把发黄的叶片都埋在了树下,“你总是要比旁的独特些,别的都开放了只你迟迟不肯,权当你是为了他的婚礼而绽放,可这回又是何缘由,你若真通灵,就告诉我吧。”
郑若仪看了它半天,突然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竟奢望一棵合欢通灵,来开解自己,她嘲笑自己真是神志不清了,起身时,那枚她佩戴的半块玉佩落在了地上,她俯身去捡,却想起这枚玉佩好似就是云儿在这里捡到的。
“是因为它?”她拿着那半块玉佩看向合欢,合欢花的枝叶沙沙作响似在回应。
“那便物归原主好了。”她又蹲下身准备去埋这块玉佩。
远处突然传来的惨叫声吓得郑若仪坐在了地上,待的蕊儿反应过来,忙扶起郑若仪。
“奇怪,这里一直没有人的。”
好奇心战胜恐惧,她一步一步的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姑娘,莫要往前了。”
苍老却十分精神的声音落进郑若仪的耳里,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喊道:“是谁在说话。”
郑若仪左右望着,什么也没看见,急湍翻腾的瀑布让四周水雾迷蒙,更添一分冷意。
“姑娘,贴身之物最易引来祸患,听老夫一句劝,把该拿的拿回去吧,莫要再显露了。”
“敢问老人家,您到底是谁,为何在这里。”郑若仪听着这略显慈祥的声音,也不觉得紧张了,只是好奇这里莫不成真的有人居住。
“姑娘好自为之。”
郑若仪又等了半天,等来的也只有飘渺渐远的笑声。
周遭又恢复了寂静,郑若仪瞧了眼那更深处的传来惨叫声的地方,她忽而就没了勇气,急匆匆的拾起还未完全掩埋进土里的玉佩,拉着蕊儿就离开了。
郑若仪才到无非院,正巧碰到也才回来的白舒茗,忙恭敬的立在一旁乖巧地唤了声“母亲”,白舒茗嗯了一声才要离开,垂眼瞧见郑若仪裙摆处的土,蹙眉问道:“去哪儿了?”
郑若仪随着白舒茗的目光看向了自个儿的裙摆,慌忙俯下身去拍打裙摆处的土,“我……”郑若仪犹犹豫豫,她私心里并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那处地方,可抬眼时却瞧见白舒茗皱起的眉头,她只得如实交代,“只去了上次那处花海,再没去旁的地方。”
白舒茗瞧她低着头揪着衣裳一副纠结的样子一面替她整了整衣裙一面笑说:“这段时日你比往前要懂事了不少,也乖巧了许多,亦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若喜欢那处地儿,往后只管说一声,也不必瞒着什么,不知那处地儿有什么,惹得你竟有这般大兴趣,若是从前,许会去瞧上一瞧,只如今,提不起那般大的兴趣了。”
“那处有山有水有花有石,也没人去,当真算的了一处美景,您若去上一遭,也定会喜欢。”
白舒茗看着郑若仪脸上的向往和笑容道:“我只听你讲上一讲,便当是去过了,这么美的一处世外之源,去的人若多了就变了。”
郑若仪垂头对自己方才那番小心思只觉有一丝不好意思。
俩人往院子里去,郑若仪蹦蹦跳跳的向白舒茗描述着那片花海,正折着柳叶的她突然转身朝着白舒茗道:“说来也奇怪,那地儿我从未遇见过旁人,今儿倒不寻常,先是听的一声惨叫,着实吓了我一跳,本想过去看,可是又听得一位老人家对我说那处不能过去。”
“老人家?”白舒茗又忙问一句,“你可看清那人是何样?”
“怪就怪在这儿了,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并不能瞧得他一眼,就好像来自九天之外。”
“这般一处世外仙境,许是真有一位世外高人也说不定,依我看来,那地儿你近段时间尽量少去吧,等过些日子也不迟。”
郑若仪经此一事,自是忙点头应了下来,白舒茗见她答应了,便也往房里去,才踏进一只脚,又转身对还在廊下的郑若仪道:“再过一月,你就及笄了,这女大当嫁,若有喜欢的只管来告诉母亲,咱们郑家不讲究别的,只希望你们能有自己选择的满意的生活。”
郑若仪眸子瞬间黯淡了许多,她朝白舒茗福了福身道:“劳母亲费心,只女儿还想再多陪你们一段时间。”
“唉。”白舒茗还想说什么,最后也只化成了一缕叹息声。
门缓缓合上,无非院里传出一阵阵木鱼和诵经声,郑若仪坐在廊下,听着她从未听懂过的经文,在这一刻好似明白了些。
她以前对这些从来是不屑的,那被人供奉着的含笑眉目的佛真能普度众人吗?可现在的她由不屑变为虔诚,人们要的不过是一种寄托,因为相信佛祖会保佑他们,便是不顾一切的坚持下去或是看遍人间冷暖最后隐于加蓝。
人这一生,遍地皆为荆棘,心不动,人便不妄动,自也伤不着,可心若动,人妄动,便是遍体鳞伤,伤筋动骨之痛,于是人们便尝到了这世间的万般之苦。便如经文里那句“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
问曰:“如何能静,如何能常。”,佛曰:“寻找自我。”
郑若仪这短短的十几年,最开始为顾姨娘活着,活成她想要的样子,后来为高长恭活着,浮生若梦,这短短的一世,霜凋夏绿,暮去朝来,如骐骥过隙,又有多少时间能为了自己而活,郑若仪不由哀叹。
空中飘来一片乌压压的黑云,不过瞬时,小雨便淅淅沥沥的打在屋檐,落在枝叶上,坐在廊下的郑若仪看着雾气朦胧的庭院,透过这片朦胧,她好像看到了这十几年里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到底想要什么,这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王府内,高长恭半搂着楚卿詞坐在幽谧苑的廊下,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依旧如凌氏所住时的那样。
“怎么突然要来这儿?”高长恭低沉着声音,这里自凌氏走后,他再未来过。
“许是这雨天容易让人怀念往事吧。”楚卿詞还记得当时他们就坐在院里那张石桌前,唠着家常说着趣事,这一转眼人已在黄泉之下。
她抬头看了眼高长恭,还是没能忍住说道:“关于你的童年,你从未提起过。”
高长恭有一瞬失神,他的童年,是一段想要忘记却越发刻苦铭心的时光。
楚卿詞看着高长恭微皱起的眉,抬手轻轻的抚着,刚要开口,却被他低沉的声音打断。
高长恭轻握着她的手,对她浅浅一笑,“没有很凄惨,没有惊心动魄,有的只是和所有人都一样平淡的时光,每天念完书,就会和伙伴跑出去玩,像爬树掏鸟窝,下水摸鱼啊,除了我娘会偶尔训斥我,不让我出门外,再没有人会管我。”
楚卿詞握住高长恭的手,用额头抵了抵他的额头,轻声道:“以后,我来陪你。”
回山东的日子越发近了,楚卿詞劝说着让秦令蓁也一块过去,秦令蓁只说老了跑不动了,只在这处帮他们看管着府内事宜,楚卿詞和高长恭轮番上阵,挨个劝说,还是没能劝动秦令蓁,这事也就只能随她去了。
出发前头一天晚上,卷卷一个劲儿的疯玩着不去休息,满府里乱跑,楚卿詞领着绿萝一众人在院里纳凉,白芷看着被强行抱回来还扑腾不止的卷卷就道:“许是它也知道要走了,要把着府里的景色看个遍呢。”
“你们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明儿谁若拖拖拉拉,可就不带着去了。”楚卿詞说着还不忘看一眼绿阳。
绿阳撇了撇嘴,“王妃这一番话看似是在提醒大家,实则都知道王妃是在说奴婢呢。”
“知道就好,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绿阳哼哼唧唧,走前还不忘拿一块桌上的糕点,众人皆是笑她。
第二日一大早,马车便从王府出发了,郑远德,白舒茗,郑天成特意跑来替他们送行,白舒茗抹着泪道:“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见了。”
“娘亲,女儿会经常回来的。”说着又看向郑远德,“爹,娘,您们万要保重身子啊。”
说着又拉着秦令蓁的手一番嘱咐。
马车缓缓离去,卷起的尘土里依稀还能看见他们挥别的手。
卷卷似是感受到楚卿詞低沉的心情,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高长恭搂着她,安慰道:“会回来的,我答应你,一有时间就陪你回来。”
楚卿詞点了点头,只依旧不说话。
因着顾着楚卿詞的身体和心情,这一路走了小半个月才到。
高长恭只说要给楚卿詞一个惊喜,便蒙了她的眼,待到了一处院子前才取下蒙眼的白布。
楚卿詞看着四周的竹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喜欢吗?”
楚卿詞只一个劲儿的点头,“这院子不会还叫竹韵院吧。”
“只要你喜欢。好了,跟着我进去吧。”
进了院子,楚卿詞看着那座亭子更为惊讶,指着它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这这不是冷泉亭嘛。”
“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为你寻来。”
“那我若是喜欢星星月亮呢。”
“那为夫也娘子上九天揽月。”
“那我现在就要。”
“娘子这就调皮了不是,这月亮晚上才有呢。”
楚卿詞倚在高长恭怀里大笑,高长恭看着她没忍住低头覆在了她的唇上,温软清香。
在山东的日子更显悠闲,两人赏赏风景吹吹小风,兴趣来了便去河边钓鱼,去山顶看日落,亦或是在楚卿詞圈的一块地里,种种花种种菜,日子过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邺城皇宫内,在架空亲王势力,加强皇权,高殷和丞相杨愔正在密仪。
“依丞相所见,此事该当如何?”
“依臣所见,不如委任二王为刺史,”
“这……”
“皇上,臣以为除此法外再无它法。”
高殷没在纠结,点了点头便算是同意了。
日子转眼到了七月,高长恭似乎一下变得忙碌起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只是这些事她从来不多问。
“事情进展的怎么样。”
“回王爷,属下还是慢了一步,李泉德夫人说的那些人都无一活口,死法都一样为中毒身亡。但属下查到当年老夫人死亡并非是她妹妹所做,而是牵扯到一宗藏宝案,如今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都走的差不多了。”
高长恭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他眉头紧皱,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远,又仿佛才一瞬呼吸的时间而已,“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王爷……”
“不用劝我了,到此为止吧!”
若是换成以前, 他定然会不管不顾,而如今,他有了要保护的人,而她决不能有一丝闪失!
高湛处,平秦王高归彦用盖碗儿撇着茶沫叶子, “常南王,我这些话可是句句属实,半分都没造假,您若不信,就全当我白来一趟,告辞。”
送走高归彦,高湛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当夜便给高演写了封信。
八月的邺城注定不会平静。
这日,二王高演、高湛去尚书省“拜职”赴任,在宴席上,拥兵数千,将杨愔等人当场拿下,拳杖交加。
二王将杨愔等人押着去见高殷,都督成休宁拔剑厉声阻止:“无召命不得入内!”
可周围的卫士无一不卸甲投降。
“事到如今,都督还想抵抗不成?”
成休宁哀叹一声,自觉孤掌难鸣,只好放他们入内。
“太皇太后,还请为我们做主!”
高演,高湛控诉着高殷的“罪状”。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杨愔被打得血流满面,撑着一口气喊着。
“乱臣贼子?事到如今了,丞相说这些还有用吗?若不是你们逼人太甚,如今你还是你的丞相,可就算本王是乱臣贼子你们拿我又能怎样?丞相还是早点去了吧。”高湛附在他的耳边,露出轻蔑的笑。
杨愔看着他,满目怒火,嘴里的话还未说出,一口鲜血便已涌出,气绝而亡。
太皇太后听言气的大骂李祖娥:“我们鲜卑人,难道还要受你这个汉人老妇的摆布!”
李祖娥忙伏地谢罪,高殷也在一旁不知所措, 因着兵临城下,太皇太后最终选择了二王,下令废黜年少的皇帝高殷为济南王,高演即位为帝。
消息传来时,高长恭捶胸顿足,大喊:“亡矣!”
心情纵然悲愤,可免不了要去邺城参加高演的继位大典。
思绪拉回,她叹口气。
一时几人均无话,天色慢慢越发亮堂起来。郑若仪第一个起身,四周一看,不觉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一边歪一个?
不过她没有说话,而是走到门边,一下下的拍打木门,“天亮了,起床了,上饭菜了。”
“砰砰砰——”一道更大的力连续几下拍打在木门之上,把郑若仪吓得倒退三大步。
“吵什么吵,饿不死你们就是了!”
楚卿詞和虞袅袅彻底被弄醒,二人视线于空中相接,楚卿詞还楞望着,虞袅袅已经转开眼儿去。她起身走过去,越过郑若仪站在门边,一手捂住耳朵,一手使出全身力气砰砰砰的砸在门上,前后至少七八下,又快又重,然后迅急往屋内跑去,还不忘拉一把呆若木鸡的郑若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