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木槿无言以对,低着头恍惚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朋友们并不能体会大人之间微妙而且陌生的相顾无言,围成一圈抱着梁木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妈妈,是我先看见爸爸的!”
“是我!”
“才不是,不是他俩,是我!爸爸,是我先抱你的对不对?”
三张脸一模一样,其中一个小朋友扬起脸来冲着陆子谦邀功领赏,胖乎乎的,稚嫩又明朗,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又冒出来。
陆子谦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愣在当场。
“你叫什么名字?”
“爸爸,我是无所谓!”
小朋友因为快两个哥哥一马高兴地眉开眼笑,其他两个人却不干了,挺着小胸脯站直了身体和报数一样。
“爸爸,我是无忧!”
“爸爸,我是无虑!”
“你们几岁了?”
短暂的失神过后,陆子谦心中波澜迭起,他克制着某种呼之欲出的冲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颤抖。
“一岁半!”
陆子谦将目光挪向梁木槿,她眼皮微微垂着,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否认,犹如一座雕塑站在离他不远处。
一岁半,加上怀胎十月……陆子谦抿着嘴唇深注视着梁木槿,约莫过了小半晌,他突然掐着上腹弯下腰,恍惚中将手扶在旁边喷泉的台阶上,可人还没怎么站稳当,一阵咳意又从沉闷刺痛的胸口窜出,他捂着嘴唇咳得眼前黑雾重重,眼看着头就要磕上台阶了。
“陆子谦!”
梁木槿上前一步堪堪将陆子谦托住,可触手碰到他的身体,凸起的骨头铬得她手掌生疼。
“梁木槿,为什么?”
陆子谦反手箍紧梁木槿的手腕,泛着水雾的眸底深处尽是困惑和悲伤,他手指冰凉,骨节泛白,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梁木槿的腕骨捏碎。
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迫切想要知道梁木槿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决绝的离开,甚至怀着身孕,带着他的三个孩子……
“我做错了什么?”
“陆子谦,对不起……”
三个孩子适时被不远处的保姆抱走,可他们还没有从与爸爸重逢的喜悦中回过神,被强行拖着离开谁都不高兴,扑棱着四肢又哭又闹喊着要和爸爸在一起,声音逐渐飘远,可却刺得陆子谦心脏闷疼不已。
他四肢冰凉发软,痉挛颤抖蔓延至全身。
竟然会是这样的久别重逢!
竟然是这样!
他苦笑着放开梁木槿的手腕,扶着旁边的台阶一声一声地咳嗽,胸口犹如被炸裂成碎片。
“你怎么样?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梁木槿手足无措,她能感觉到陆子谦的抵触,一双手悬在半空中似乎找不到落脚点。
“先回家好么?喝点水或许会好一些。”
她的声音里染了些许哭腔,眼前视线模糊成片。
“梁木槿,你的心到底是有多狠……”
陆子谦抹了抹嘴将手攥成拳,将掌心里的黏腻灼热隐藏在身侧,他倔强的挺直身体,看向梁木槿的目光似乎染着一层与世隔绝的冰霜。
“子谦?”
梁仁和林琅去了趟超市,几乎把大半个婴幼儿用品区的东西都搬回了家,车停到家门口时,竟然看见小广场上与梁木槿对立的陆子谦,他急忙跑过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家门?”
陆子谦身形微晃,脸色青白,眼眸深处的冰霜又化成湿湿的水雾,他盯着梁仁看了许久,眼神似乎有些迟钝,末了才发出嘶哑微弱的声音。
“爸……你们早就知道她回来了?”
“子谦,先回家,小木和孩子是昨晚上回来的,我本打算安顿好他们再通知你。”
他对梁木槿的埋怨和气恼犹在,但碍于三个小宝贝又不好意思发作,刚刚在超市还与林琅商量,该用怎么样的方式告知陆子谦这件事情。
但似乎真有福至心灵这么一回事,陆子谦突然出现,他始料未及,却终究是不需要他再左右为难了。
“哦……”
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他呢?他是梁木槿的丈夫,是那三个孩子的父亲啊。
梁木槿木讷地站在不远处,双手十指绞成一团,神色凄惶,一言不发。
“陆子谦……是我不让我爸通知你的。”
“这样啊……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陆子谦迎上梁木槿视死如归的目光,只觉得心中的酸楚成片成片晕染开,他竭力克制着痉挛颤抖的身体,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然后突然弯着腰咳起来。
“陆子谦!”
“那你就装作我永远不知道吧。”
黏腻的血越咳越多,很快便从陆子谦的手指指缝间溢了出来,红色的血丝顺着手背纹路蜿蜒,斑驳成片。
梁木槿模糊的视线顷刻间被红雾弥漫。
“陆子谦!”
她眼睁睁看着陆子谦笑着在她面前倒下,扑过去想要抱他却被梁仁拦住。
“小木,别动他,打电话叫救护车。”
梁木槿拨完了电话,掌心的汗水将手机后盖都浸湿透了,她像个胆小的小女孩蹲在一旁,看着梁仁冷静又有条不紊地做常规处理,他的动作娴熟极了,好像曾经刻意学过似的。
“爸……他……”
“小木,你不该刺激他。”
“我……”
“你逃婚以后他独自一个人满世界找你找了一个多月,回来不久就因为胃部大出血进了医院,在ICU躺了一周,我们一共收了四张病危通知书……小木,他差一点就没命了。”
去医院的途中,陆子谦仍在无意识的咳血,他本能的揪着胸口痛苦辗转,扎好的输液针一度脱落,梁木槿焦急坐在一旁,医生护士忙忙碌碌,因为要连接监护设备,陆子谦衣衫上的扣子被一颗颗解开,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梁仁说的那场手术留下的刀疤。
又深又长,皮肤下面肋骨根根分明。
“陆子谦……”
她下意识攥住陆子谦的手,抿着嘴唇吧嗒吧嗒掉眼泪。
“陆子谦,求求你……别吓我……我错了……”
他似乎能听见梁木槿说话,沉重的眼皮稍微打开一丝缝隙,可窄的收不进一丝的光,末了将头偏向另一边,嘴角却挂着似乎释然的笑意。
不知为什么,梁木槿硬是读懂了他那副笑容背后的深意。
他在告诉她,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想要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