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远神色凝重,却依然不慌不忙地从药瓶中倒出药片喂童婉服下去。
“我……我不是有意的……”
“即便我千错万错,你的母亲可曾对不起你?”
梁木槿愣在原地,她对母亲的概念只来自于林琅,林琅天性乐观,甚至有时候还有些神经大条,童婉像是突然闯进她生活的异类,甚至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即便血脉相连,即便此时心如刀割,她还是无法承认。
“……对不起……”
梁木槿从酒店回来,已经有团队陆续来布置婚房,陆子谦拿着图纸忙忙碌碌的指挥,时不时穿梭在人群里,她没吭声,拿钥匙独自上了小阁楼。
这套婚房是梁仁送她的出嫁礼物,希望她能风风光光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坐在小阁楼的窗户边可以看见夜空,大概是前两天下了雨,空气湿润,甚至可以看得见星河如缎,横亘流淌。
楼下的人声此起彼伏,梁木槿恍惚地听,目光一点点放空。
明明结婚是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可她却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身后是狼,脚下是无边深渊,一边是生命垂危的生生母亲,一边是许诺一生的爱人,然而她好像别无选择。
婚礼的前一天,梁木槿再次找到童婉与夏明远,她下意识收敛了自身锋芒。
“小木,我们不想逼你……如果……如果不与你相……相认能够让你一辈子快乐……”
“那也于事无补。”
夏明远说的对,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这些真相会被铺成开来,她害怕与陆子谦举案齐眉,儿女承欢之时被揭穿,她无法预料陆子谦会如何处理,也无法想象如果他知道她就是自己最恨的那个人的女儿该如何左右为难。
梁木槿将目光迎向夏明远,
“如果我跟你们走,你能确保没有任何人能找到我,并且永远不会让陆子谦查到过去的事情么?”
程越一脸疲惫地从手术室中走出来,他不清楚自己在台上站了多久,似乎只记住了蔓延弥漫的血红色,手术室的门一打开,在等候区心神不安的陆家人一拥而上。
“程越,子谦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因为疲倦而略显沙哑。
“不过要先送ICU观察两天……”
手术成功只是第一关,接下来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并发症,有可能出现的感染,最棘手的是,陆子谦的身体底子几近掏空,他有多少体力能撑得住接下来的考验,连程越都不好估算。
“我们能进去看看他么?”
“暂时不要……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们,监护室外有大屏幕,你们可以通过那个看到他的情况。”
程越尽量不去看他们求助又迫切的眼神,这个时候,公事公办才是最好的选择。
“叔叔阿姨,你们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程越……”
“都先回去休息,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他。”
他给陆子谌和陆子谚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把两个老人送回去,这一段时间他们已经足够战战兢兢心力交瘁,千万不能再出差错。
眼看着那一家人一步三回头离开,程越转了方向去往重症监护区。
“老大。”
乔家文拿着病历夹在病床边记录数据,监护设备滴滴作响,陆子谦被缠绕在一堆管线中间,被单下的呼吸起伏几乎看不分明。
“你先去休息,这里我来守着。”
“还是我来吧,你从昨天就没好好休息过。”
“他又剩下的胃又切除了二分之一,但你知道,手术中最凶险的是并发腹膜炎,我们接下来最大的挑战是那些潜在的并发症还有控制感染,家文,这个时候我得亲自盯着。”
“那你也得吃点东西。”
“嗯,帮我订份粥,其他病人,你这两天帮我盯一下。”
“行。”
程越拧着眉头看仪器上浮动的各项数据,可能是真的有些累,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重重叠叠好几层影子,他再次用力掐了掐眉心,神色恍惚地看着陆子谦出神。
一个多月前那场婚礼,临近中午,他仍旧捏着请柬踟蹰犹豫,该不该去参加的时候,那边传来消息。
新娘梁木槿失踪了。
出嫁婚房内干净整洁不见梁木槿踪影,电话号码注销,只在梳妆台上留了一张字条,说她反悔了不想结婚了,让陆子谦忘记她。
那字条是她本人的笔迹,没有被胁迫被模仿被刻意拼接,确实是她本人在没有受到任何人身安全威胁的情况下所写。
她扔下一张字条,扔下不远千里赶来的父母双亲,扔下精心布置的婚礼现场,还有四面八方赶来的亲朋好友,说走就走,一点预兆都没有。
陆子谦捏着那张字条独自在婚房里坐了大半个小时,在大家放心不下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收拾妥当走出来,一句话都没说,亲自开车去了婚礼现场,与赶来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道歉,然后组织人员打扫场地。
从临近中午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多,谁劝都不听,甚至自己去拆典礼台搬花架,婚礼现场收拾完毕,他不顾任何人劝阻,执意订了飞机票去寻找梁木槿。
她以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天南地北,每一个熟悉的朋友身边,陆子谦挨着一个个找过去,然而并没有梁木槿半点音信。
陆子谌怕他出事情,偷偷派人跟着他发了疯一样四处转,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发回新的坐标,那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陆子谌派出去的人换了三波,换岗的时候一个个疲累不堪,但被跟着的陆子谦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不知疲惫,他不眠不休不声不响几乎把祖国大地走了一遍。
而梁木槿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杳无音信。
姚夏打电话哭晕过去,陆子谦才安安分分回了家,一日三餐按时下楼吃,吃完回去倒头就睡,大约那种情况持续了一周,陆子谌把心理医生都带回了家,结果陆子谦客客气气把人送走,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他想要重新回刑侦队上班。
没有人敢在那样的当口同意,全家人统一口径一致否决,直到他再三保证不会参加危险任务,不会离开A市,每天按时作息,按时回家吃饭才勉强同意。
陆延哲说,与其将他禁锢在家里看着,到不如让他回到自己熟悉的岗位上工作,那样至少会减少一大半让他胡思乱想的时间。
回去上班之后,陆子谦除了话不多不再笑之外也确实特别听话,很少去出任务,即便出任务也不会冲锋在前,家里打电话随时接,要见他便随叫随到,安分的一点都不像以前固执又偏执的模样。
直到今天上午,吃过早餐之后,陆子谌开车将他送到公安局门口,看着他与往常一样走近办公区才放心离开。
结果车开到半路时,陆子谌接到公安局工作人员电话,陆子谦吐血昏迷,在被送去医院的途中。
程越回忆他从车上把陆子谦接下来的那一瞬间,恍惚的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车厢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陆子谦苍白如纸,意识全无,看不见呼吸起伏,就和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