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东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傅景斌家里高朋满座,好不热闹。除了傅家这个大家族的亲眷之外,还有傅玉东外婆一大家子人,连同傅景斌的战友、同事、朋友等等一起,整整摆了三十桌。也不知是不是张慧茹的安排,姚玉珍傅明光夫妇和镇长以及镇长夫人一家竟是坐在同一张主桌上。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大家都很兴奋,有不少宾客前来祝酒不住地恭喜傅家和张家,无非是说张家好福气,女儿嫁得这样优秀的男人,儿子又如此出息。傅家有这样的儿子,孙子辈竟然也如此厉害之类。一番话说得姚玉珍傅明光笑得格外开怀,不曾想镇长夫人却微笑着这样开口:“
你们只看到了我女儿如今风光,却不知她当年刚开始盖房子的时候是多么艰辛。我这个做娘的却是知道的,她是男人女人的活一起干了。我心疼她,时常过来这边。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却不分青红皂白,还以为我们天天往这里跑是干什么呢……”,话还没说完,姚玉珍早已脸色大变,一刻也坐不住,叫上外孙女林玉婷到:“走,去外婆家里打麻将去吧。”林玉婷一口菜还没吃完,正莫名其妙,她的母亲傅景萍却是知道的,连忙起身与女儿一起随了母亲匆匆离场了。
那个时候,还住在傅家的张慧茹明白:自己是占了大哥的便宜,住在这栋大哥建立起来的房子里。只是,她太知道和姚玉珍这样的婆婆住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因此,在生下傅玉东之后,有一日她对丈夫傅景斌提议搬出去住。
傅景斌显然有些意外:“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出去?”
张慧茹深知丈夫有多在乎和孝顺他的母亲,因此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说出实情的,因此只是放低声音柔声到:“现在我们有了玉东,以后要是生了第二个孩子,家里未免有些挤了。何况,虽然景萍出嫁了,家里不是还有弟弟妹妹妈?以后弟弟也是要娶媳妇的嘛。我也是为爸妈考虑,他们现在不说,那是因为弟弟还没成家。何况我们住在这里,妈妈白天去教书,爸爸也去队里干活,晚上回来还要帮我们带小孩,也是辛苦的。总之,我们早晚也是要自立门户的,不如就现在准备起来,也好叫爸爸妈妈放心!”
傅景斌显然觉得条件不成熟,眉头一皱:“家里唯一的老屋给了大哥,我们出去,住哪里?”
张慧茹仔细观察了一下丈夫的脸色,确定只是有一点不情愿,却并没有发怒的意思,倒是放下心来。想一想,试探道:“之前分家的时候,不是分了地给我们吗?不如就在那块地上盖一栋房子吧。”
傅景斌沉默,没有再说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张慧茹看着他,大概明白了他的想法,又再提醒到:“对了,景斌,上次我爸爸还跟我提起说,你当兵回来还没工作,不如就到镇政府先去上班吧。”
傅景斌一顿,心中豁然开朗,脸色开始明亮起来:“要是这样的话,现在盖房子倒是可以,有了工作,就不愁没有钱了。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如果不够再找一些朋友借一借。反正我拿了工资就可以慢慢还债。我想:爸妈应该也会借一些钱给我们。”
张慧茹可是不对姚玉珍和傅明光抱太大的期望,可是这件事不需要她来开口,她自然不用操心,也不想在景斌面前扫他的兴去说他父母的不是。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应该支持一下丈夫的想法,从明天开始讨好一下这两个老人,不管能不能借到钱,反正自己也不浪费什么。当下也愉快地说到:“也是,爸妈一向带我们那么好,妈妈教书教了有些年了,爸爸应该也有积蓄,肯定会帮我们。等以后我们有了钱,一定好好孝顺二老!”
这一番话自然引得傅景斌的赞赏:“是啊,爸妈这辈子不容易,本来也是才子佳人的。如今……只能是靠我们子女了。”
开始建房子的时候,是张慧茹体力透支最大的时候,她每天很早起来为丈夫做早餐,同时会很殷勤地做一些油条、馅饼之类的叫上姚玉珍和傅明光一起吃。姚玉珍对张慧茹前所未有的满意,她发现媳妇张慧茹心灵手巧,嘴又很甜,自己实在是很受用。只是,她这个人从来不把赞美的话放在嘴边,特别是对媳妇。好在张慧茹似乎比以前懂事得多,竟从未因为她的冷淡而有所不满。姚玉珍心头第一次觉得娶了镇长千金实在是件不错的事。
因为大哥以前盖过自家的房子,因此盖房子需要的材料和人工景斌都交给了大哥傅景文。傅景文也很卖力,经常一个人一大早就来了,干了一个多小时以后,那些请来的工匠、石匠等工人才陆续前来上工。张慧茹也很忙碌,经常做些点心,或者下些面条给工人们充饥。有一次姚玉珍回来得早,见她给工人做吃的油多面条也多,不由得有些心疼,于是提醒她:“慧茹,给工人吃的,做那么好干什么?油少放一些,他们有的吃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吃饱?不过是个意思而已。”
张慧茹心里冷笑一声:“真是小气”。然而脸上却是极其温和:“妈,你看,在我们镇子里,您是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师,景斌现在又在政府里做事,咱们这样的体面人家,做出来的汤面或是点心自然要比寻常人家精致些、可口些才好,那样人家才会说我们傅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嘛。”一席话说得姚玉珍心花怒放,此后再不曾说过此类的事情。
只是,这样艰苦的日子里,张慧茹因为一要做饭,二来又要是不是帮着做些小工,担一担水泥和土之类,玉东自然无人照管。姚玉珍要去教书,连饭都不烧,更不要说帮忙照顾孩子。因此,她只好叫来娘家的母亲帮忙照顾玉东。
镇长夫人这一住,就住了十天了。
姚玉珍一早知道此事,刚开始不便发作。只是,十天来,这亲家母白天抱着玉东出去串门,一到饭点就回傅家来吃饭。并且这镇长夫人一副主人翁模样,对那些干活的工人不住地说:“多吃点,辛苦了,要吃饱啊”之类,姚玉珍每每听得一肚子气。终于有一日,姚玉珍忍不住了。她怂恿了傅明光,于是年纪大了有些老糊涂的傅明光周末那一日特地没有去上工,按照姚玉珍说的,趁着儿子傅景斌那一日没有去上班,趁着大白天一大堆工人在新屋前忙活,来往的人最多的时候,冲到新屋门口,对着在新屋门口逗着外孙的亲家母破口大骂:“
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每天到我家里来白吃白喝,真是好意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你看看这四里八村的人里,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做亲家的不?在女婿家里一呆就是近半个月了,你也住得下去?你家里是没米下锅还是怎么地,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做得出来,你个丢人的老娼妇!”
正穿着一双雨鞋和丈夫在帮着工人一起担砖的张慧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两个老的还真会算时间,算准了今天傅景斌在家,竟然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碍着丈夫,她什么也不敢说,不敢站出来替父母辩白。只是,自己为傅家生儿育女,为他们的儿子受尽委屈,为他们现在像个男人一样上工,自己的母亲过来帮忙带带孩子顺便住了一阵子,怎么就被说得这么不堪?张慧茹的心已经凉透了,恨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