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往事 第四卷(五)
郑丹霞2019-05-28 20:102,252

  傅玉烟有的时候,倒回去想自己的前半生,好像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贫穷的感觉。如果硬说有什么时间,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觉得有点没有得到满足的,那便是小时候,家里没有房子,只有一个岌岌可危的铁棚子,一家人住在里面,但并没有觉得不开心。那时候小,只觉得特别温暖。只有打雷下雨天的时候,看着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傅玉烟常常吓得哇哇大哭。有一次大风大雨来临,把房顶都掀翻了,爸爸妈妈都不在家,自己怕得要死,还带着弟弟钻进了床底下。所以后来,傅玉烟不论过上了物质如何富足的生活也好,怕打雷,已经是刻在心里的一道伤痕,什么样的坚固的房子也无法让她克服这种恐惧。

  除此以外,印象中自己吃得饱、穿得暖,也开开心心地上学。只是偶尔看到街边的棉花糖、热包子、鸡腿面包,问妈妈的时候,妈妈总说:“小孩子,少吃一点零食,多吃饭,才能长高”。但是,过几天,傅玉烟也总能在锅子里看到妈妈自己做的肉馅的包子。这滋味,成为傅玉烟一生的最爱。

  那时候,好像也不太懂得穿什么好看的概念,傅玉烟也不知从小究竟是因为奶奶的那种冷漠,还是因为父母的教育,好像一直到大学毕业,二十几年的时光里,她没有想过对一个女人而言,在这样的年纪里,最好的武器其实就是她的美貌。这二十几年来,她心里一直只有一个男人才会有的目标: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是的,被自己的父亲母亲光屁股连哄带骗赶出大房子住的傅景文,真的是命途多舛,房子地基打好,就被人讹了一笔钱,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还不上钱,要走了老石滩一半的地。没有钱的他,在这块地基上,只能草草搭起了一座铁棚子,一家人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

  上小学的时候,傅玉烟可以算得上是她这所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的成绩总是永远第一名。这个长得像小男孩子的姑娘,人人都知道她是姚老师的孙女,可是看上去却是那样的粗糙,没有一点小公主的气息。小小年纪,却异常沉默,不爱说话,不爱笑,身材比同龄人高大,脸上的表情总是高冷,不太容易亲近。那些奶奶的同事们逗她,她总是那样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等他们觉得没趣,她又低着头默默地走开。

  但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傅玉烟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她喜欢爸爸拿胡子扎她,痒痒的感觉总让她觉得温暖,每一次她都哈哈大笑。她也喜欢过年的时候,妈妈给自己买的新衣服,每次穿上新衣服她都会在妈妈身边蹦蹦跳跳好几天,有时俞仙如忙着干活,甚至觉得女儿有些太闹腾了。反倒不如儿子傅玉恒安静。在家里,傅玉烟的嚣张跋扈是那么显而易见,喜欢和弟弟争这个,争那个,还会和老实的弟弟打架。家里买了什么好吃的,她也总想一口气吃完,每当傅景文和俞仙如阻止,她就会怪父母只疼弟弟不疼她。俞仙如是个极好、及有耐心的母亲,两个孩子,吃什么都一样,她也尽量做到平均。儿子有的,女儿必定也有。虽然,女儿相比儿子,实在是更头疼一些。

  长大以后有一次,母女两个一起看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傅玉烟就问过母亲俞仙如:妈妈,要是你,也会救弟弟吧?

  俞仙如看电影看得眼泪花啦,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啊,会救弟弟。那么玉烟,如果那样,你会恨妈妈吗?”

  傅玉烟笑一笑,脸上依然挂着泪珠:“不会。现在长大了,才能明白父母的心,我是姐姐,我也希望你救弟弟。”

  除了奶奶,傅玉烟对两个叔叔也有一种畏惧之心。她知道大叔叔傅景斌在当地是很有威望的乡镇干部,说话嗓门也比较大,加上和奶奶的不太亲近,傅景斌也很难得会和她有过多的交流,小叔叔傅景烨说起话来也是凶巴巴的,有时候去奶奶家里看电视,小叔叔总是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虽然,她心底其实在这么小,就已经感觉到大叔叔和小叔叔在这附近镇子里面肯定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了。她没有见过比自己两个叔叔更好看的男人了。而小姑姑傅景春,经常在自己在奶奶家吃饭的时候,疾言厉色,说她胖,说她总爱挑食吃肉。再后来,傅玉烟越来越不爱去奶奶家吃饭了。只是自己家里没有电视,虽然会挨骂,还是喜欢去奶奶家看电视。虽然每次去,都战战兢兢,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想起来,自己那时候还真的是脸皮厚,被骂的那么多次,还是锲而不舍地往奶奶家里跑。弟弟傅玉恒非常胆小,他打小就比较害怕去奶奶家。看到爷爷,甚至会躲在楼梯间一整天不敢出来。但是,看到姐姐去了,他也想去玩,经常拉着姐姐的衣角,一起挨骂,然后看完电视就回来。饭是无论如何不敢吃的,因为又要挨一顿骂。好在家里也有饭吃,倒不稀奇,姐弟俩一溜烟地就往家里跑,好像后面有狼狗在追似的。

  说起来,倒是大姑姑傅景萍,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有温度、有亲切感的亲人了。

  傅景萍打小,还是很喜欢这个侄女的。话不多,成绩又好,比自己的两个女儿林玉婷、林玉娆强很多。林玉婷被自己高标准、严要求骂的多了,有些文静内向。小女儿林玉娆,性子野蛮,嚣张跋扈,成绩平平。两个女儿都不似侄女傅玉烟那般,在学校里面永远第一,让妈妈姚玉珍倍感荣光。因此,每年放寒暑假或是周末,她总会到大哥家里把侄女接来,让她和两个女儿玩,一是希望后辈人一家子也能团结活泼,亲亲热热,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小伙伴们之间可以互相影响,自己的女儿也能优秀起来。傅景萍最欣慰的,就是每当停电的时候,没有了电视,傅玉烟不急不躁,看着林玉婷桌上的书,就可以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上一个下午。傅景萍曾经不无感慨地对大哥说:“大哥,玉烟真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子啊,任何场合不急不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刻都安静不下来,她就能够一个人看一下午的书,就是我们大人也做不到啊。你这女儿不得了啊,我这个做姑姑的,心里也很骄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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