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老官员眉心一跳，连忙往上看了一眼，悄声道，“你不想活了，还敢提蒋家？”
他见上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才低低道，“先皇后在蒋家受了不少委屈，她生前皇上爱屋及乌留着蒋家，可那蒋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哎，当年先皇后刚殁了，蒋家大小姐就停着肚子说要继婚，当真丢尽了脸面……罢了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蒋家落到这个下场，全是因为当初怠慢了先皇后。”
蒋颦眉目一震，仰头看向了高台上的齐盛，他认认真真地看着下面的表演，偶尔严肃地抿唇，看起来一点未变，除了常穿的衣裳变成了明黄色的龙袍。
蒋家出事了？
后面那些官员们悄声讨论的蒋颦再也听不进去了。
这场宴会，神仙岛的人并未闹事，也并未为难齐盛。
唯一一点波折就是白虎那些舞姬。
舞姬处理掉以后，宴会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蒋颦跟着齐盛一起回了寝殿，他一路都在慢慢地走，薛白跟在他身后也不说什么话，两人安安静静地回了寝殿。
天上星子很少，但月亮却很圆。
齐盛走到寝殿门前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眉眼轻轻弯了弯，“你说，她也会看到这样的月亮吧？”
薛白点了点头，“会的。”
齐盛勾唇笑了笑道，“再过两年，我会全都忘了吧？”
薛白没有说话。
仰头望着月亮的男子却道，“你回去吧。”
薛白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男子又望着月亮出了声。
他说，“你说，为什么沈叙什么都记得，可我却一直在忘……”
蒋颦眸子一闪，关沈叙什么事。
她不知道的事情似乎有很多……
薛白停下脚步，目光复杂道，“陛下……”
齐盛忽地不在看那月亮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你回去吧。”
薛白定定看了他一眼，还是转身离开了。
蒋颦跟着他一路走到寝殿，却发现这间寝殿和这座皇宫一样，清清冷冷、空空荡荡的，半晌连个人也没看到。
齐盛面无表情地走到桌前，自己研了墨后沾着墨汁便开始提笔写字了，蒋颦站在他身侧看着他的字，目光轻轻一转便看到了青玉大案上乱七八糟的纸张。
纸张凌乱不已，但上面却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蒋颦。
她瞳孔猛地一缩，在看向齐盛正在写的，手指也微微颤了颤。
他似乎是在写什么纪事一般，只有寥寥几笔：
今日看到相似的脸已经完全记不起是她了，其实许多事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还记得，她叫蒋颦。
后来很多天，蒋颦一直都没能回去。
不过这样正合她意，她也想将有些事情搞清楚。
后面几天，齐盛和白昱并未起什么冲突，神仙岛的人原本蠢蠢欲动，但后来似乎是神仙岛那边出了什么事，他们便匆匆回去了，也没有继续找什么事。
日子过得很快，此时的玄武后宫清静不已，好像以为嫔妃也没有。
至少，蒋颦跟在他身边这十几天是没有见到过。
从前太子府上那些莺莺燕燕到底都去哪里了？
若说蒋秀和蒋家一起出事了，那彩云呢？
齐盛没有给她答案，但是早朝上的朝臣们却给了她答案。
她迷迷糊糊跟在齐盛身后去看他上朝的时候，忽有一日，满朝的官员都在说议论他后宫中事。
蒋颦大致知道了，齐盛后宫中真的一个妃子也没有。
府上的姬妾都遣散了。
彩云在他登基不久后就因病死了。
……
蒋颦听到这些以后轻轻摇了摇头，彩云到底是不是病死了，谁又知道呢。
剩下的日子里，她仍然没能回去。
但她不会口渴也不会饥饿，不怕热更不怕冷，所以只能每天百无聊赖地跟着齐盛。
蒋颦不是没有想过离开齐盛身边去外面看看，看看云家到底怎么样了，看看沈叙到底怎么了，玄武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到底如何了。
但每当她一远离齐盛，身上的颜色就会越来越浅，好像随时都要消失一样。
为了知道更多，她只得继续留在他身边，整日无所事事地晃悠。
齐盛每天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就只有几件，早上起来上早朝，然后会找个地方玩九连环，处理政事，披折子，最后在临睡前写记事。
蒋颦常常会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写，他写的内容不多，每天只有几句，但是大多都是关于她的：
【今日我找到了灵雨的画像，给画像重新补了颜色，又将它挂在了床头，以后整日看着就不会忘记了。】
【珈蓝写信来说要动手了，灵雨，我要给你报仇了。】
【灵雨，神仙岛的事了结了，你看到了吗。】
【她喜欢吃甜，喜欢红色，喜欢笑，喜欢在路边喝茶听说书……】
【她是谁？】写完后这句又被朱红色的笔彻底划去，蒋颦亲眼看着他翻阅前面的记事，又重新铺了张纸，郑重地开始在纸上写：【齐盛，她是你的皇后，名叫蒋颦，封号灵雨，不要忘记她。】
第二日，她又眼看着他在一次翻阅已经写得厚厚的记事后变了脸。
这一日，齐盛在纸上写：【为什么我们做了同样的事，沈叙不会忘记，可我却一直在忘，灵雨，是你在怪我吗？】
自从来这里第一天起，蒋颦就一直都没什么感觉，但看到这里时她却觉得一阵钻心的疼。
她很想擦擦男人的眼泪，告诉他，算了，不怪你了。
可是她碰不到他也摸不到他，说的话他更是一句也听不到。
蒋颦想离开这里了。
可她还是没有离开。
齐盛的记忆越来越差，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住了，直到这一天，他在什么也不记得了，翻看记事的时候就像是在看别的的事。
男子垂着眼坐在宫门前看着落日，薛白风尘仆仆地过来，刚喊了一声“陛下”就被男子低哑的声音打断。
“薛白。”他抬起漆黑的眼，低哑的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我是不是忘了很多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