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岚身后的房门无声的打开,一名玄衣少女从门后端着碗汤药走了过来,她将药碗轻轻搁在桌子上,有些不解的问:“歌岚姐姐,为何你一开始没有告诉他真相。”
写字的手停了下来,留在纸上重重的一笔。
“白家大郎,是一个不亲眼见到,便不会相信的人,他并没有你看起来的那样果断。”
少女嘟着嘴,有些不满:“可是他刚才那样说你……”
“小环!”云歌岚转过头看她:“小环,旁人的生死,早就与我无关了,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所以白大郎并没有说错,我是真的,未曾在意过其他人的死活。”
玉小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转身便去忙其他事情了,嘴里还是念叨着:“嘴硬……”
云歌岚听清楚她的嘀咕,失笑的摇摇头,摆在桌上的汤药从滚烫到微凉,才被人一口饮尽。
这个夜晚,注定有很多人睡不着了。
岳麓冬日里不下雪,除非冷到极致,白念之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他没有点灯,黑暗里,一些细碎的声音便显得特别清晰。
他能隐约听到隔壁小孩的嘤嘤啜泣,荣叔轻声细语的哄着,还夹杂了几声微不可查的咳嗽声。
他想起临行前,方炽对他说的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念之,今后阿曜便拜托你了。”
如今细细想来,那分明,是托孤的语气啊!
白念之枯坐了一夜,清早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岳麓的雪与北方不一样,不是绵绵细雪,而是粗如盐粒一样的雪粒子。羊皮靴子踩在浅浅的一层雪粒子上,发出咔咔的声响,方曜半躺在床上,眼睛看向窗口,只捕捉到白念之一闪而过的背影。
荣叔从厨房里端了热水过来,见到的就是自家世子半睁着眼睛在发呆。
“公子?怎么了?”荣叔绞好了帕子送到他手上,方曜自己试着将双手擦干净。
“白大哥,可能是在做一个很为难的决定吧。”话落,外边大门又被打开了,却是白念之带着云歌岚一同走了进来。
白念之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看起来应当是给方曜准备的药膳。
云歌岚进屋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先开口询问方曜的情况:“阿曜昨日睡的可好。”
方曜轻微的点点头:“还好。”
云歌岚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随后道:“把手给我。”
方曜乖乖照做,云歌岚拉过他的手,却没有把脉,而是将手臂上的纱布解开,查看起伤口来。
这些时日来方曜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手臂上更是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眼看便要结痂了。云歌岚轻轻触碰着,问他什么感觉,方曜微微凝了眉。
“还有些痛。”
“嗯,愈合的差不多了。”云歌岚说着解下了一直戴着的棉布手套,因为受伤的缘故,她的双手一到冬日便离不开手套与汤婆子,而即使塞在手套里,那双残缺的双手依旧冷的像冰一样,刺激得方曜全身都哆嗦了一下。
把脉的时间比柳笙的要长很多,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她才收回被冻僵的手,面带微笑道:“无事。”
一句无事,让荣叔将整个心放了又放。
嘱咐了荣叔几句,云歌岚便起身告辞,白念之顺势也站了起来,打算送她出去。
云歌岚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清早的街上,旁边早点铺热气蒸腾,云歌岚随便选了个位子坐下,白念之默默跟了过去,看着老板熟练的送上一碗浓稠的白粥,还有两碟子咸菜,于是他自己给自己叫了一碗阳春面。
云歌岚用筷子扒拉着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白念之几次三番看过去,欲言又止。
扒拉着粥碗的筷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等粥冷下来后,云歌岚才停下来轻声问:“白大郎,有话要说?”
白念之:“先吃吧。”
对方却直接放下了筷子:“你若是问我南边如何,恕我无从告知,我如今跟你一样,对那边的任何事情,都一无所知。”
“方……老爷那边也不能吗?”
“不能。”云歌岚摇摇头,有些为难道:“自从那件事后,北城最后的人已经用来换小盛儿一个了,莫说你,便是他本人,都联系不上对方。”
白念之握紧了拳头:“如今已是冬日,我之前曾去过那边,条件还不如北城巡防营,上边不知克扣了多少银钱,落到底下的人头上,能有多少?若不是……”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你我之前从南边回来,局势你应该早就看清了,何必自欺欺人。”
白念之握着的双手指节已经开始泛白,云歌岚说的没有错,他如今还是奢望着,南边不会乱,只要不乱,就能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如今方曜身子还未大好,若是此时南边真的乱了,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再者,荀大人只要还留在江东,你便可放心粮草供应。”
“这并不是简单的粮草供应……”
“所以我需要你帮助我。”
白念之整个人都愣住了,面对对方如此直白的请求,他居然愣住了。
好半晌,他才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还不如你这位巾帼了。”
云歌岚也笑了笑:“白大郎何必自嘲,各人有各人的长短,你只是,被白家老祖教导的太好了。”看似浪子,其内心却最忠诚。
白念之与他的祖父一样,哪怕明知道这是个烂摊子,还是愿意背负起一切,扛起所有的责任,仅仅为了内心的忠诚罢了。
他们都是一样正直的人,可这世道,若是上位者不公,再正直的人又有何用?
端看荀宥就能明白,如今的圣人不需要所谓的忠诚与正直,吴相这等小人都能横行朝野数十年,说白了,那也是圣人的纵容与允许。
既然上位者不公,那就推翻他好了。
“十日,最多十日他们就能到达岳麓,大队伍太明显了,都是分散走的山林,我若没猜错,岳麓这边,便是他们的大本营了吧?”
“正是,柳城那边还有一些,都是我最近才筹措到的药材,已经在赶工制成药丸药散,更方便运输。”说着云歌岚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字。
白念之扫了一眼,也用茶水写了个数字,完了双方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凝重。
“不够。”
“确实不够。”云歌岚能紧急调动来的药材都调来了,因为不敢打草惊蛇,所以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若是大张旗鼓的话,怕是不止这些。
“离年关没有多少时日了,今年岳麓都冷到下雪粒子了,也不知道南边如何。”
与白念之担忧的不同,云歌岚更担心那边百姓,之前他们从南边回来的时候那边就已经是风声鹤唳了,那些被抓了壮丁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派的,若是方家军的话,那可就难办了。
思及此,她默默的喝完最后一点冷粥,擦了擦嘴角,准备起身回归来去。
白念之见她要走,翕动着嘴唇,最后终是说了一句:“对不住。”
将将站起来的云歌岚微讶的张开了嘴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声音一样。
白念之被她看得有些臊,说完了这三个字便鸵鸟般的低下头,将已经结成面坨的阳春面三两口塞进了嘴巴,连咀嚼都没有,便匆匆落荒而逃。
踩着雪粒子的咔咔声里,突然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白念之听到奔跑的更快了,还差点滑了一跤。
荣叔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活像被鬼追一样的跑了回来,嘴巴油亮亮的,两颊鼓起还在那边嚼啊嚼……
“荣叔!怎么了?”方曜坐在床上,不明所以的问。
荣叔挠挠头:“没什么,你的药膳吃完了吗?”
方曜指了指一旁的空碗,荣叔满意的端着空碗走了,不一会儿,白念之走了进来,他刚才匆忙洗漱了一下,收拾整齐了才过来的。
方曜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还略带绯色的脸颊,白念之轻咳一声,别开了脸,坐在他床边,两人开始商量起了正事。
听完他的叙述,方曜有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白大哥,你是否怀疑过方家军里,有内应。”
白念之诚实道:“是。”
“我道也是,只是我如今这样,倒让你们为难了。”他的话语里不免有些失落。
“还未过年,应当还有好些时日的……”
“可是粮草不会等人的。”方曜急道:“他们都巴不得我们方家军全都栽在南边,又怎么那么好心的给我们粮草?圣人不怕失去国土,他最怕的,是武将手里握着的兵权,他是个懦夫,救不了……咳咳……咳咳咳~”因为说得急切,方曜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白念之赶忙上前给他顺气,过了一会,他才停了下来,只是眼中还残留着因为咳嗽溢出的眼泪。
白念之有些担忧:“你还是先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吧,你也该为小盛儿想一下才是,你若不好起来,他又怎么能够安然无恙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