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齐郁还是知道了。
他是大周皇帝,谣言一出来他便知晓了,那隐龙卫跪在地上复述的时候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压抑的怒气,提着心将那些话都说出来后,隐龙卫才偷偷的吐了一口气。
出乎他意料的,齐郁并没有当场发火,而是在屏退了众人之后,才一脚将面前的案桌给踢翻,屋子里传来瓷器被打碎的声响,大太监站在门口,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直到里面传来齐郁的声音,大太监才整了整衣袍,推门进去。
只见齐郁鬓发散乱,宽大华丽的袍子也歪斜的不成样子,拖在地上,沾染了不少墨汁,黑的跟他的脸一样。
“崔崖的战报呢?还没有送来吗?”
“回陛下,昨儿才送来过,崔将军前几日刚到的宿州,掐指算来,这几日也该到随州了。”大太监倒没有夸大,按着时间来算,确是如此。然而很明显,齐郁对这个速度非常的不满。
果不其然,他的下一句便是:“太慢了!”
大太监眼睛盯着地面,不敢说话。
现下宫里宫外谁人不知道崔将军是怎么一路南下的,说白了,就跟‘打家劫舍’的山匪差不多了,可到底是朝廷没有给备足军饷粮草,他崔崖要不是靠着这一路的‘劫富济贫’,估摸着连宿州都走不到。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一下,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好在齐郁也并不是非要听他的意见不可,揉了揉胀痛的脑袋,让大太监将吴长顺跟户部尚书郑泽一并叫来。
吴长顺来的时候齐郁还歪在椅子上,大殿里早早收拾干净了,齐郁随手指了个椅子让他坐。吴长顺坐是坐了,但是有些坐立难安。
“吴卿啊,说说,北城这日的流言是什么。”
吴长顺闻言差点没直接跪下,但面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端得是镇定自若的拱了拱手。
“回陛下,这两日的流言,臣已经派人压下去了。”
“压下去?”齐郁终于掀起了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吴长顺心里咯噔一声,心思转了又转,想起来之前管事跟自己说的那件事,顷刻间就有了主意。
“恳请陛下再给臣一点时间,明日酉时,臣一定会给陛下一个答案。”
齐郁盯着趴在地上的人看了好一会,良久才叫人起身退下。
吴长顺谢了恩,在门口遇上一直等候的郑泽,两人错身而过时,郑泽微微朝他点了一下头,一刹那,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垂下眼帘。
那二人在里面说些什么,他已经不关心了,在走出皇宫的那一刻,吴长顺才放松了身体,在马车回到府里之前,接连朝密卫下达了好几个指令。
隐藏在暗中的钉子似乎都接到了消息,当晚便展开了行动。
入了夜,吴长顺坐在书桌前,手指在桌面无意识的点着,他面前摊开一本奏折,折子上面尽是一些弹劾崔崖强取豪夺,欺压良民的罪恶行径,吴长顺只看了一眼便不再感兴趣。这群人一个个的,都指望着他当这个枪,好去捅崔家一刀,可是这崔冲是那么好捅的?
吴长顺移开了眼,目光下意识的注视着门口,当打更的梆子声敲到第三下的时候,烛火动了。
书房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位黑衣人,是他的密卫。
那密卫单膝跪地:“大人,一切已经办妥了。”
“人呢?”
“死了。”
“活口?”
“安排好了,全部往云氏头上推。”
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好。”
第二日刚过午时,妙心堂门口便开始吵吵嚷嚷的,好几个被席子裹着的人就这么摆放在门前,还有更多的人披麻戴孝的围在妙心堂前面哭泣哀嚎,好事者凑过去听了一耳朵,乖乖,原来妙心堂的药竟然吃死了人!还不止一个!
这可是个大案子了,不知道哪个好事者去报了官,不止京兆府,就连刑部跟大理寺都来了,三司一下来了俩,将妙心堂这一条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等毕椒带着刑部的人来时候,大理寺少卿李常在已经将案子跟京兆府的人都梳理了一遍,鉴刑司的人来得最早,他们一来便将地上尸体做了一次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病亡。
“什么病?”
“心疾。”
毕椒回身看了一眼地上的尸身,若有所思:“全是心疾吗?一连六人,都是心疾?都在这几日发作?”
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而鉴刑司的官员低着头,声音沉稳的回答:“是。”
一个是字,举座皆惊。
最后毕椒忽而笑了出声,大手一挥,全部带走,妙心堂的人跟那些报案的亡者家属全部带去了刑部关押。
按大周律,当街闹事者,不论原由,收监三日,三日便可出狱。
三日,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毕椒跟李常在上了同一辆马车,一上车,李常在那张白皙的书生笑脸就冷了下来。
“丢卒保车?”
毕椒摇头:“得不偿失。”
李常在颇为不解:“何故?”
毕椒笑了笑:“他这次这么大手笔,我们总要还他一个更大的礼物才好啊。”
“可这说到底,只是一个小案子,您想怎么运作?”
“运作?何须运作,跟着他走吧,不就是想转移视线吗,现下,他走的越远,摔的跟头就越多。”
李常在还是没听懂,但是脸上的冷意散去了些许,转而又跟毕椒专心讨论起案情来了。
“妙心堂治疗心疾最好的药叫清心玉露丸,这些年来从未听闻病人吃了还会犯心疾死的。”
毕椒忍不住提醒他:“你可还记得这清心玉露丸出自哪里?”
李常在:“云家药典啊。”
“正是。”毕椒正色道:“当年云家药典说是被烧了个精光,然而这妙心堂里所有的药品,都有摘录制作过程,八年了,从未出过错,为何偏偏,此时出事?出事的还是吴家底下的妙心堂?”
李常在略一思索,顿觉此事缺德,死的人都是患有心疾的人,且长年吃药,若真的坐实了那药有问题,到时候他们一推到云氏身上,不就死无对证了吗?
“这云氏满门都死光了,吴家连死人都不放过吗?”
“放过?他吴相,何曾真正的放过谁?”况且这摆明了是吴相要玩阴的,你还无法反驳,横竖云家药典早烧了个精光,对方一口咬定是云家药典的药方有问题,你就算能找出证据来,他照样能够毁尸灭迹,倒是顶多是云氏一族再背个污名罢了,他再花些钱财,就能将那侄子赎回来了,还能借此把人们的注意力从南境那边转移过来,毕竟南境路途遥远,而妙心堂,是发现在他们身边的事情。
人嘛,总是会比较关心自己身边的事情。
李常在细细的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一招玩的够狠,“只是他若真想转移视线,死一两个不就够了?为何接连死六人?”
接连六条人命,可不是那么好摘出来的。
这一点,连毕椒都有些匪夷所思,总觉得自己可能遗漏了什么,却又抓不住。
却说这边吴相听到结果的时候,素来觉得自己冷静自持的人整个都愣住了,他好像,是说闹一点事情出来,但没叫他们闹这么多条人命出来啊?现在三司去了刑部跟大理寺,若御史台再横插一杠子的话,他要怎么把那个侄儿摘出来?
“六个人?怎么死了六个人?”
那密卫难得紧张得额头冒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大人,属下实在不知,属下分明只找了一个……”
“那多出来的五个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还真有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但这话不能明说啊,说了不是找骂吗?
吴长顺在屋子里不停踱步,思索着怎么把吴家给摘出来,现下这案子闹的太大了,他竟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走了好一会儿,才让密卫离开,叫来府中的几个管事。
“那些铺子的近日的收益都收回来,庄子上的产出也都拿去变现。”
几位管事不明所以,“大人,现在才过完年没多久,铺子里没多少收益,至于庄子上的,恕小的直言,此时卖掉,不合算。”
不合算?吴相也知道不合算啊,可是他现在没其他办法了,为了保住自己,只能壮士断腕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按我说的去做,我有大用。”
既然主子都这样说了,几个做下人的自然也不好反驳,只得应下。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第二天,同样的事情竟然又发生了,只不过这一次并没有死人。
吴相下了朝,还没到家门口呢,就听见府里下人拦住了车子,焦急的朝他禀报。
那下人可能太急切,说的不甚清楚,吴相只抓住了几个重要字眼:妙心堂,药,死人。
这三个字昨天他听来还是很亲切的,今日再一听,真真刺激。
刺激得他也要犯心疾了!
末了,那下人似是终于气顺了,又补了一句:“大人,人已经被升鹤堂的人救活了,他们升鹤堂用的也是清心玉露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