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云氏。”中年人只肯吐露这两个字，别的再也不肯多说，交代完该交代的，他便带着人消失在黑暗里，剩下方溯跟副将两人，站在密道口，细细的咀嚼那两个字。
黑暗中，副将疑惑的问方溯：“云氏不是已经满门都……”
方溯没有说话，因为云氏这两个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早就应该消失的人。
一夜之间多了好几车的粮草药品，下面的人难免多想，其他的几位将军也火急火燎的过来问方溯。
“郡守既然有办法弄到粮食药材，为何之前一直按兵不动，让我们等待救援？”
“就是，平白让我等担忧这么多时日，郡守你此举可不地道啊。”
几个将军品阶不够方溯高，嗓门倒是一个比一个大，方溯听得耳朵嗡嗡的响。
末了他掏了掏耳朵：“散了吧。”只字未提粮草一事。
其余众人见他如此，倒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能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
待众人散去，方溯才坐直了身子，仔细回想刚才那些人的表情。
方家军里有内鬼，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事情，只是内鬼是谁，他一直摸不着头绪，直到刚才……
方溯紧抿着唇，感觉脑子里的线索，更乱了。
岳麓城里，方曜坐在轮椅上，将这半个月的往来信函都看了个遍，信上只说东西已经陆续运往南境，但是南境危机仍然是无解。
“南疆王只用一个月的时间，就拿下了闲云跟庄柯……这两座城的位置对南疆王来说，其实并不算太好，距离南境也很远，他们却宁愿绕远路，避开曲靖，只取白城。”
“白城里的人，全是方家嫡系，方溯更是与我兄长一同长大，感情深厚，对方家亦是一片赤诚，若我是圣人，也会想着将他们连根拔起。”
“就他一个人，恐难以抵挡。”
“城中，似乎粮食已经不多了，南境虽然多山，但是耕地还是有的，怎么会没有存粮？”这也是方曜一直颇为诟病的地方，于他看来，边境军营都有自己的屯田，军户也有自己的永业田，哪怕山地比耕地多，也万万不可能出现没有余粮的情况。
怕不是都被底下的人给吃光了吧！
敌军压境，城中无粮，朝中无支援，最坏的结果不是被攻破城门，而是城里的人，在被舍弃的绝望里等死。
“崔崖已经在路上了，只是我担心白城会出现内乱。”
方曜垂下眼，低头沉思。
“白大哥，是想要独自一人去南境吗？”
白念之沉声：“阿曜，我过一段时日便会动身去白城，你在这儿，等着崔崖来接你。”
“我已经大好了，上路不碍事的。”
“不可。”
白念之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命令道：“你必须等崔崖，他身边带着五万兵力，其中也有你方家军混编在其中，那些人不会完全听命于崔崖，但他们会听你的。”
方曜还想再辩解：“可是……”
“没有可是，听我的，白城里面情况不明，我不会让你轻易涉险，你要记住，你在，方家便还在。”
方曜瞬间不语。
安顿好方曜，白念之找到云歌岚，对方恰巧也在找他。
“白大郎。”云歌岚挽了发，一身利落的装扮，明显是在等他。
听到她也打算去前线，白念之想了想，还是提醒她：“云娘子为何不坐镇岳麓，非要去前线这等危险的地方。”
云歌岚笑了：“白大郎觉得我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白念之不解。
云歌岚当即收起了笑容，朗声道：“如今云家仅剩我一人，我若不出头，将来谁人还会记得，云家悬壶济世，从来都无愧于心。”
云家的污名，必须由云家人自己清洗，云家上下近千人的性命，她也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女子的声音清朗，字字铿锵，让白念之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少女。
她站在人群中，形容狼狈，也是用这样的声音质问那些人。
“我云歌岚，出身云家，一身医术只为救人，何错之有？”
是啊，她有什么错，她救了那个人，却不想对方狼子野心，毁她名节，废她双手，从此云家的天之娇女，沦为世人口中的不贞不洁之人，曾经被她救治过的人们，围在云氏医馆门前，对着云家牌匾指指点点，暗指她借由行医之事勾引未婚夫堂弟，于是什么肮脏的话语全都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浑然忘了自己也受过云氏诸多恩惠。
然而当她坦然的走到他们面前，声音平静的质问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却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唯有他。
他站在最外围，透过重重人群，看见少女眼中的泪光，与迷茫。
那迷茫过后，却又坚定不移的说：“我云歌岚，何错之有。”这一次，不再是疑问，而是肯定。
她没有错，然而再来一次，她却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会伸手救人。
如今白念之觉得，她会。
不管来多少次，她依然会救人，就如同，她现在依然会决定要跟随他一起去南境，去到那无法预知生死的前线，只因为她要洗清那些加注在云氏一族身上的污名。
彼时圣人以谋逆罪将云氏灭门，如今她要向世人证明，云氏从来不曾谋逆。
这无疑是一条很难走的路，她本可以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度过此生，然而她没有，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更改过姓名，她甚至没有隐瞒过任何与她接触的人，她总是很自然的告诉对方，自己姓云，名歌岚。
是如今云家仅剩的一人。
白念之到底没有坚持让她留守，也未曾提及崔崖的只言片语，但他知道，云歌岚肯定也晓得，去前线，既是面对，也是逃避。
她不愿意这么快就见崔崖，是因为她心里还有他？
白念之挥去脑子里的这个想法，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只是他此刻，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当年崔家没有退婚，那么现在，自己就该唤她一声表婶了。
眼前的女子比自己还小两岁，真要唤她表婶，白念之自己首先就受不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再三抖了抖，才觉得好过些。
去南境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在此之前，云歌岚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其中大部分，都是北城的事。
南境开战以来，北城的谣言就不曾停歇过，崔崖率军出征没有惊动任何人，是以北城还有许多百姓并不知道大周已经派出了援兵，甚至暗中还有许多派系在操控着流言，这个年北城上下没有一个人过的安稳，谣言每日都在变，这几日更是出现了陛下克扣了军饷只为了修建一座新的行宫的话。
辟谣的跑断了腿，然而谣言却愈演愈烈，气得齐郁在书房摔坏了好几个砚台。
连带着吴长顺都受了奚落，他强忍着怒气回到府中，府中下人还告诉他年末供奉少了五分之一，只是他现在都已经焦头烂额，实在是管不了这等小事，倒让毕椒寻了空子，快刀斩乱麻般的将那几个小家族的案子给判了。
等吴长顺得到结果的时候，早就已经盖棺定论了，他就是想救，也力不从心，最后干脆就这么过了，但心里却已经给荀宥跟毕椒记上了一笔。
“好你个荀宥，好你个毕藏冬啊！”吴长顺想着那失去的五分之一，虽然不多，但也让他心痛不已。
只是他还没有丧失理智，赶紧找来密卫，吩咐他们去江东，暗中查一查，到底是谁，在帮荀宥搜集证据。
“大人觉得，是有人故意跟我们作对？”
“哼，他荀宥在江东可没有什么认识的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齐证据的人，不可小觑。”
“那那些人是不是……”密卫小心的征询着吴长顺的意见，只是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不用留。”都已经是废棋了，连他那个好堂兄都能硬下心肠，他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密卫收到命令，便头也不回的去了江东。
然而就在第二天，北城的谣言竟然又升级了。
这一次，谣言直指大周已经放弃南境那十七座城池，那可是十七座城啊！若真的放弃这十七座城，那跟将南境拱手让给南疆王有何区别？
到时候南疆版图直接扩大三分之一，刚好是自己这边的一半！
这种谣言身为一国之君的齐郁又怎么能忍，当即让吴长顺等人马上想办法平息谣言，吴长顺也急得满嘴都是泡，最后大手一挥，雷厉风行的惩治了不少人，这才将谣言压下去。
旧的谣言虽然压下去了，但北城的人心却也彻底的乱了，这不，才压下去一个，新的谣言又起了。
说是大周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把方老侯爷召回来，根本就是作死，世上除了方家人，谁还能守住南境？
没有的，百姓心里都清楚的很，没有了方将军，南境迟早也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听听，这话根本就是说来气齐郁的，吴长顺哪儿敢让这些话传到齐郁耳朵里，才出来就给他扼杀在摇篮里了，压根不敢给齐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