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另一边,白念之风风火火赶的回去的时候,那娘子也才写到一半,看见来人倒也不甚惊讶。
“这位郎君来的到快,先坐吧。”
“娘子还是先如实告知我家弟弟的病情吧。”白念之对她的客套不为所动,因为心念方曜的病情,语气也略微生硬。
提笔的手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道一声:“坐。”语气不容置疑。
白念之缓口气,惊觉自己刚才有些咄咄逼人了,讪讪的坐在桌前。
“这孩子,生在富贵之家,实在可惜,空有稚子之心,却无自保之力。想来方侯爷府上也并没有表面的那么太平吧。”
白念之自嘲一笑,“哪座宅门里头没有点阴司污秽,云娘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被人戳破身份,云娘子也不恼,抿嘴一笑。
“白大郎记性真好。”
“但凡美人,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特别是,你。”
云娘子颔首低眉:“白大郎唤我歌岚便是。”
“甚好。”
认亲结束,两人一时无言,屋子里只有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唰唰声,云歌岚写的慢,字迹工整如稚儿。因为受过伤,几张药膳方子写下来,双手微微有些颤抖。白念之一眼扫过纸张,发现都是些常见的药物,做法也比较简单,多是汤羹类好克化的食物,心里暗自点头,愈发肯定方曜并不是单纯的生病。
“想必郎君也已经明白了,世子这病来势汹汹,本就是人为的。他幼年的时候家父也曾替他诊过脉,当时并无沉珂,而我今日诊脉,却发现世子,既非生病,也非中毒。”
白念之皱眉,“可是,蛊?”
云歌岚点点头,伸手扯了一把旁边绳子,不多时之前的那个铁塔似的壮汉走了进来,给二人行礼。
“这是我的护卫,他的夫人便是苗疆女子,我也是跟她学了些皮毛。”
那护卫颔首:“娘子客气了,内子会的,也只是皮毛。”
“这位壮士无需过谦,在下斗胆,可否请尊夫人给舍弟看看,中的是何种蛊,若是能解,白某与忠勇候府定当感激不尽,万死不辞。”白念之起身行礼,姿态放的倒是很低,语言亦算诚恳。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白大郎,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内子会的确实只是皮毛而已,刚才我已经与主子讨论过了,方世子的症状确实很像苗疆的一种蛊。此蛊名唤无病,一旦种下,会让人日渐虚弱,身体更是会每况愈下,多则二十年,少则十年,中蛊之人便会油尽灯枯衰竭而亡,而外人,是查不出病因的。”
护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脸色铁青的白念之一眼,才又继续说道:“此蛊,难解。而中蛊时间越久,解蛊的时候越痛苦……”说到这里他已经不敢再看白念之是什么脸色了。
果然白念之脸色黑的似要能滴出墨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压抑住了自己的怒火。
“会有,多痛苦?”
护卫闻言身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削肉挫骨之痛。”
白念之坐在哪里,神色晦暗不明。
呵呵,好一个‘无病’。
这些年边关太平静了,除了西夏与辽时不时来个小范围的骚扰之外,基本没有太大的战事。平静的生活已经把某些人的脑子养废掉了,忘记了这些年的太平是谁换来的。
方曜以为是家中族兄们为了世子之位谋害他,可白念之却看的明白,方家世代出猛将,二十多年前更是打的西夏与辽至今不敢越雷池半步,在民间更比圣人还要得民心,早就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功高震主。
方侯爷在方曜之前也曾经有过一个嫡子,名晟,十二年前南蛮入侵,他死守渝城,等到方侯爷率援军赶到时只找到方晟的尸体。那一年,恰好也是方曜落水的时间,白念之回乡祭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如今再细细想来,疑点颇多。
只是他不敢再去想,只得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阿曜身子弱,恐承受不住祛蛊的痛楚。”
“我会好好给他调理的,只是还想请你寻一个适当时机告诉他。”
“为何?”
“削皮搓骨这种痛楚并非常人能忍受的,早一天知道,便能早一天做好准备,到时若他不配合,便前功尽弃。”
白念之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她。
“万望娘子告知,拔掉蛊毒,可还需要其它东西。”
云歌岚抽出一本书,翻开其中几页指给他看,白念之拿过纸笔一一记下,随后告辞。
回到暂住的小院里,方曜已经坐在了饭桌前,乖乖等着他回来开饭。
“荣叔,下次莫要等我,阿曜经不起饿。”
荣叔不以为意道:“先前有人担着凉粉卖,一文钱一大碗,凉丝丝甜滋滋的,公子喝了小半碗呢,这会也差不多克化完了,无碍的。”
见此白念之也不好再说,几人吃完了饭,荣叔给烧了热水人,把白念之带回来的药包扔进去,给方曜做药浴。
荣叔做事一向妥帖,澡间里的浴桶都是新买的,两人合力将熬好的药汤倒进浴桶,兑好凉水给方曜沐浴。
趁着药力发散的时间,白念之极快的把情况告知给方曜,少年听了却也不甚惊奇。
“早些年阿爹便说过,以阿兄的本领,守城绰绰有余,可是南蛮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城门攻破,十万大军却抵挡不住对方区区三万的兵力。”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药力渗入皮肤,泡在水下的肌肤生起一阵麻痒的感觉。
“阿兄之死,事有蹊跷,回到京城后又恰逢我落水受寒,阿爹他,是为了我,才不再追究阿兄之死的。”想起此事,他也是于心有愧,若不是当时年幼,又何至于让阿爹受人要挟。
白念之拍了拍他的手,少年不是不知,只是宁愿当个傻子,以为对方会放过自己,哪知一步退,步步退,却还是逃不掉。当年的方晟年少英雄,何其耀眼,哪怕当朝太子,亦不及他一半。
方家,太显眼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方曜已是方侯爷仅剩的血脉了,方家旁支里,再也可无堪大任之人,若是,方曜一死……
白念之不敢再想下去。
次日清晨,云歌岚已在归来去门口等着,白念之跨马而来,看见她包袱款款,眉头便皱了起来。
“娘子昨日可未曾说要一起。”
“那今日说也没差呀。”
“……白某以为云娘子要留在这里给舍弟调理身体的。”
云歌岚挑了挑眉,颇具英气的旋身进去,将一位年轻人拖了出来。
那人似乎还未清醒,揉着眼睛打哈欠,整个扒住了大门不放。
“我徒弟,调理身体很有一套,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全知道。”
白念之:“……”
“云娘子,白某出门从不坐马车,娘子恐怕……”
“京中女儿不也能跨马游街吗?”
“跨马游街跟骑马出远门可不一样。”
“巧了,这些年我逃命的本事也学了不少。”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上路了,白念之也没有为难她,特意放慢了速度,哪知她走的倒比自己还要快。
想起她说的逃命的本事,白念之默默点头,看来她这些年果然逃出了不少的本心得。
两人一路疾行,途中经过一个小镇,没有入镇,仅仅在镇外的集市上简单吃了些午饭,稍作休息躲过日头最毒辣的时候,便又开始上路。
夜里白念之知道她拿了路引户籍后,就打消了住野外的念头,直接带人进了府城,寻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清幽的小店住。
原本若只是他一个人,住在野外都是家常便饭,此时多了一个女子同行,总是有些不便的,再加上忧心方曜的病情,吃饭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点急色。
云歌岚叹了口气:“你不用急,有两株药材起码要一个月后才能到采摘起,否则药效会大打折扣。还有一株药材,必须在雨期过后才能采摘,如今苗疆正是雨期,你就算去了,也采不到。”
“多谢娘子宽慰,只是阿曜毕竟是我姨母留下的唯一血脉,我总是要多忧心一些的。”
他们两人的母亲都是河西崔氏之女,因为同嫁京城,双方关系很亲近,幼时小崔氏早亡,怀着孩子的大崔氏还曾把白念之接到家里暂住过一段时日。念着这段情谊,白念之怎么也放不下方曜。
赶了一日的路,两人早早歇下,隔天一早又开始快马加鞭赶路。
连着走了三日,在快接近禹城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倾盆大雨将两人挡在了半路,白念之只寻到了一处山洞,山洞低矮,云歌岚坐在里面,白念之便只能坐在洞口。
“唐突了娘子,还望见谅。”白念之背着身子坐在洞口,尽力让自己忽视身后那被雨打湿而显露出来的娇躯。
“无碍。”她冷的牙齿都有些打颤,奈何周围没有什么可以生火的事物,白念之又出去转了一圈,只捡到些潮湿的树枝,根本点不起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