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直下了小半天，接近傍晚才逐渐变小，两人轻装上阵自然未带蓑衣之类避雨的东西，挨到了雨小了些，白念之便把自己的一件披风给了云歌岚，让她遮挡。
趁着雨小两人一路狂奔，终于赶在了宵禁前进了城。
刚才在山洞时两人便已吃了预防风寒的药丸，待寻了客栈煎了姜汤，浓浓一碗灌下去，再泡个热水澡去去寒，第二日醒来两人也不过头脑有些昏沉罢了。
怕路上生病，他们也没有立刻启程，而是暂留了下来。
午饭是在大堂吃的，云歌岚没什么胃口，二人正吃着，忽闻外边一阵慌乱，接着竟有许多身着皂衣的官差匆匆赶往城外。白念之跟旁边的人一打听，才知道昨天半夜里又下起了暴雨，禹城多山，今年雨水比往年充沛，城外不远的一座山在暴雨的冲刷下塌方了，山下被埋了不少的村屋。
打听完情况的白念之脸色不好的回来，“听说压塌了不少民房，现在城里的官差都不够了，都已经开始征集壮劳力去救人了。”
云歌岚听完神色微凝：“我记得那座山脚下的村子可是个大村，整个村子起码有一百多户人家，山脚下的房子也非常的密集，而且那个村子好像正在通往静水的路上……”
自听闻这个消息后，白念之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若是山路被泥石掩埋，少不得要多耽搁几日才能到达，若是情况不好，十天半个月都出不去。
“娘子可以还记得其它路去静水吗？”
“除非转道梧城，但是梧城那边路比这里还要难走，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白念之两相比较，觉得留下来等路修好会更快。
“我待会就去城门哪儿排队参加救援，云娘子你待在客栈里莫要乱走。”作为朋友，他小心的嘱咐了一下。
云歌岚却没有应，“城门不远处有一家药铺，老板我认识，待会我过去一趟。”
见她没有慌乱的样子，白念之点点头，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跟客栈掌柜的借了一件蓑衣跟一把伞，他自己穿了蓑衣，把伞撑在云歌岚头顶，两人便出门了。
昨夜暴雨一直下到了早上，此刻外面还下着小雨，他一路护着云歌岚到了药铺，看见掌柜伙计们都很熟稔的跟云歌岚打招呼，他才急匆匆的赶往城门。
知府大人倒是大方，参加救援的都能包三餐，虽然没有钱，但是一天能吃三顿饭，这在普通人家眼里也是天大的好事了。要知道只有稍富裕的人家才会一天三顿，普通人家午间也不过是早上熬粥多放一把米，到了午间随意喝几口对付了事，穷苦人家可是想都不敢想，早晚都是稀粥裹腹。
白念之自然不是图那一天三顿，负责清点人数的官吏见他身姿挺拔，仪表堂堂，身上的衣物虽然不是多昂贵的料子，但也是八成新的细棉布。那官差也是会来事的，居然直接点了他做一个小队的领头，白念之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表示接受。
时间紧急，衙役们扛了几桶馒头并稀粥过来，面是杂粮面，粥是稀薄的菜肉粥，馒头一个个做的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大，每人一个馒头一碗粥，大家就着细雨匆匆吃完了午饭，接着立刻上路。
下过雨后的山路异常泥泞，跟着领头的衙役到达村里的时间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众人按照之前的分的队伍一人管一个地方。
白念之带着一小队人清理一间被山石压垮的房子，这个房子离山较远，只有半间主屋被压在了下面，屋主的儿子的父母跑了出来，自己却跟妻子被压在了下面。
白念之先让人将上面的大石合力搬开，又几根巨木移走，屋顶的横梁已经垮了下来，那对夫妻被埋在了一堆瓦片中。
八个壮劳力奋战一下午，期间还下了一场阵雨，大雨淋的人睁不开眼睛，几经波折，总算是把半间屋子给清理了出来，可惜两口子都已没了呼吸，只剩下两个老人带着幼孙哭天喊地，这还算好的，有的人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入夜，今日没有宵禁，夜里若不下雨还得抢险，不过已经不关白念之的事，他拒绝了衙役给他分发晚饭的好意，自己慢慢的走回了城里。
临近城门的药铺门口被清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搭起了帐篷，几口大锅被架在帐篷下面，柴火烧的旺旺的，一股浓重的药味飘散开来。
“你回来了。”云歌岚换了一件粗布罩衣，绑起了袖子，乌黑长发被包在布巾里，与她坐一起的几个妇人也是如此打扮，几人坐在桌前，手里不停的搓着药丸子。刚熬好的药得趁热搓成团，冷了变硬就不好弄了，滚烫的药膏弄得她双手通红，白念之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
“休息下吧。”他拦住她再度伸向药锅的手，手掌自然的包覆住那双热度惊人的手。
云歌岚愣了一下，竟忘了把手抽出来，任由他将她带到了一边。
他的手很冷，指上跟掌心都有着薄茧，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很像。待他将她的手放进冷水中，云歌岚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想起了谁？”
“……故人罢了。”她把手挣脱，：“其实我并不太能感知疼痛，无碍的。”
白念之固执的将她的手浸回水中，“感觉不到，但痛是真的，娘子还得保重自己，我家弟弟可还需娘子救命的。”
好不容易哄得美人开颜，白念之才知道这些药汤跟药丸都是用来防治风寒跟瘟疫，不过一文钱一份，一份一碗药加三颗药丸。
听到居然还收钱，白念之颇有些哭笑不得：“我只见过人家赠医施药博个善名，没见过你这样拐着弯儿便宜卖药的！”
光看这一锅又一锅的汤药，跟那堆成小山似的药丸，就知道一文钱肯定是回不了本的，恐怕还得倒贴不少银钱进去。
“升米恩，斗米仇，便宜谁都想占，若是听到有不要钱的药丸可以拿，那些想占便宜的人就会一窝蜂的过来领了，到时候真正想需要这些药丸的人反而领不到，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可若有人身上未带银钱，又当如何？”
“以工抵债。”云歌岚手指一挥，示意他看那些衣衫褴褛正在干活的人，那些人又老又少，有男有女，数量也不少。
老的跟小的负责烧火，年轻的妇人负责搓药丸子，上了年纪的在后院做饭，而男人们负责劈柴担水这些重活。
“付出代价得到的，人才会觉得珍贵，懂得珍惜。”
白念之听出她话里感慨万千，不免想到当年的云家，每逢初一十五便到村子里开设义诊，不但赠医施药，遇见穷苦人家还会给他们米粮布匹，受过云家恩惠的人不知凡几。然而当年云家突逢大难，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云家说一句公道话。
晚间有官差来收走了一箱子药丸，熬好的汤药也装进了木桶里带走，白念之发现对方拿了一锭银子来付账，不免有些啧啧称奇。
“原来你连官府的钱都要收？我听闻这禹城知府王承安可是个铁公鸡啊，上次八府巡按刘束还参了他克扣公款，一毛不拔啊！”
其实后来查出来克扣公款是假，一毛不拔才是真，连刘束到了他哪儿，也只能吃糠咽菜，简直抠门到了极点，据说刘束走的时候这王承安还管他要食宿费用，气的刘束扔了钱就跑，怨不得他要参他一本了。
云歌岚闻言轻笑：“本就是银货两讫的买卖，有什么收不得的？”
“娘子言之有理。”
隔日一早两人依然兵分两路，白念之将人送到药铺门口之后，才自己一个人来到城门这儿集合。
奋战了一夜的人跟早起的人聚在一起吃早饭，都说王承安一毛不拔，可在这两日的饭食上却不曾亏待过众人，早饭吃的是依然是菜肉粥，配一个大馒头，简单又管饱。
白念之早起来得及，也去领了一份，端着粥碗找到了昨天一起的几人。
“白大郎来了！”
“白大郎早啊！”
“白大郎来这儿，我给你留了位子”
经过昨日的相处，大家都知道这白大郎不但性子好，本事也好，昨日能那么快把房子清理出来，他可是立了大功的。
白念之笑着走到了一个大叔给他留的位子上，像他们一样蹲在原地用早饭。
他吃的极快又优雅，跟这些农家汉子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整个人蹲在哪儿就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农家汉子吃饭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才喝了两口，众人又开始聊起了刚才听到的消息。
“唉，昨夜可是又下了一场暴雨，你看那边那些人，听说可被冻坏了，要不是王大人买了问草堂的汤药跟药丸，今儿指不定要病倒不少人。”
“可不是，不过问草堂居然还收钱呢！”
“一人一文钱而已，有没多贵，没钱还可以干活抵债，做一天工可以抵三个人的药钱，那些活儿又不重，我家婆娘跟嫂子几个婆娘去就够我家一天的药钱了，跟命比起来，那些活儿算得了什么！”
“就是就是，一文钱你还嫌贵！”众人纷纷指责刚才那个开口嫌弃的人，燥的那人直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