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老爷子的电话打过来,只一句,“闺女,院子里的腊梅开花了。”
秦缘知道,母亲的忌日到了。
平时不讲究,今年是整寿。
不管在哪里,都要回来祭祀的,更何况今年大家都在帝都。
腊梅又称黄梅,“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
金黄似蜡,迎霜傲雪,岁首冲寒而开。
久放不凋,香气浓而清,艳而不俗。
家中的腊梅是母亲生前种下的,正好体现了这个女人刚强、美丽和理智的生活风格。
听说,她母亲走的这一年,院子里的腊梅花,一朵都没开。
那年的雪,下得大,下得长,下得渗人。
这个听说,她是听家里的保姆说的。
偶然在经过厨房时,听了一耳朵。
后面还有一句,“夫人是好人呢,所以她没了,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
那样无端的猜忌,却莫名其妙显得郑重其事,以至于多年以后,仍然清晰明了,穿透记忆。
回忆一旦开始就无法轻易停下。
在这个悲伤的日子,老父亲红着眼眶,失神的模样,让人压抑。
独坐书房的老人,墨落宣张,提笔绘美,一笔一划一勾一勒,画入思量。
纸上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在记忆深处,从未忘记。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夜微澜,难眠惆怅,幻想的都是纸上的女子,就在身边。
说好的一起观赏江南的春花,一起欣赏漠北的黄沙,却什么都没做,就失去了她。
父亲早就在熬日子,为了秦家,为了子孙,不得不扛着。
不然,早就走了。
秦缘明白他的苦心,有些委屈,她愿意扛着。
有些伤痕,随着年纪,随着生活阅历,会慢慢自愈的。
她回秦家时,正好家里有客人。
她的老父端着茶杯,笑得异常灿烂。
“多年不见,身子骨还挺硬朗的啊。”
对面的老爷子笑着摇摇头,“不中用咯。”
“谦虚什么,最起码心不不老,不然怎么娶娇妻呢。”
前妻在病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跟个可以做女儿的女人搞在一起,老妻就是不死也想死了。
对这种抛弃糟糠之妻的老东西,秦简完全敷衍。
那人哈哈一笑,压着得意。
“叫老哥们看笑话了,比不上老哥你啊,愈老弥坚,这势力更甚从前,我还怕连老哥的家都进不来。”
“我这身子也就是拖着,来,尝尝这茶。”
秦简心中冷笑一声。
就这门,给这东西进,他都觉得脏,一会儿让警卫员把门口冲洗一遍。
老人捧着茶杯,闻了闻,抿了一口,在嘴里转了转,才慢慢咽下去,双眼都亮了,“好茶。”
秦简又给他斟了一杯,才问,“也不瞒老兄,我一会儿有点事,你看……”
意思是,有话赶紧说吧,别绕圈子,他没那功夫陪着。
“呵呵,”老头儿端着杯子的手僵了一下,眼睛微微眯了眯,品咄了一口,“其实,我也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看这叶家如何?”
他自然不是单纯瞎聊,内里的涵义……
秦简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顾着哥俩曾经的情谊,没把杯子甩对方脸上去,脸上却没了好颜色,
“怎么,娶了叶家的人,就成了叶家的狗了?那你说说看,叶家如何?”
他也不知道自己给了这老东西什么错觉,让他觉得自己脸大到掺和大事上来。
不就是他被贬到炊事班里,在这个老东西手底下干了几天活嘛。
秦缘听到这里,已经摸出些味儿来。
叶家想跟秦家联姻。
这是断断不可能的。
那位老爷子,听出了讽刺之意,最后闹了个没脸,涨红了脸负气离去。
秦缘在院子里抽了根烟,才悠然踱步进了家门。
“回来了。”
秦简见到女儿回来,笑得跟朵花似的,真是真笑。
刚才对那老头,笑得忒假,过分灿烂。
秦简没有提及刚才那档子事,秦缘也没挑破,应了一声,“嗯。”
她仰靠在沙发里,坐姿随意,两手搭在两侧,“之前送来的人参您用了没?”
“已经用了,效果不错,你费心了。”
秦简丝毫不提他带着人参盒在老伙计面前得瑟了好久,才好舍不得炖了汤服用。
每一口含在口中,都觉得心里舒坦。
喝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比那神仙水还得用。
“是老参农给的,虽说不是顶好的,也是百年的。我一共得了三支,一支送到您这儿了,另一支,我送一号办公院了,剩余的那支,我送给了急需的人。”
“好,去见见你哥,一会儿来书房找我。”
秦简这心里,纠结地都快要炸毛了。
兄妹相合,太合,他害怕,不合,他也害怕。
这对兄妹怎么就不能像正常的兄妹一样相处呢!
秦缘的表情,意味深长,似笑非笑,似嘲非嘲。
良久,点了点头。
走到二楼尽头的屋子,敲开了门。
秦立寒日理万机,政务缠身,母亲忌日到了,他才抽空回趟家。
他在家也不得空,俯首案头,看着文件。
衬衣袖子卷着,看到秦缘,似乎并无特别情绪。
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如静潭,无波无澜又难以捉摸,“回来了。”
其实内心,从一听说她要回来,就砰砰跟炸开了花似的。
又像小雨淅淅沥沥,黏黏糊糊。
想起老爷子那句“从前,你不能靠近,现在,你更不能靠近”,眼神又殇沉下来。
这句话就像是催命符,隐含之意,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从前,会出手的,有秦简。
现在会出手的人,拥有更大的权利。
秦立寒的轮廓和秦缘有几分相似,眼睛很漂亮,可惜被平光眼镜挡去,且,嘴角弧度朝下,神情严肃,感觉不易亲近。
“嗯。”秦缘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依赖,却,没有踏进屋内一步。
秦立寒叹了口气,收敛了心绪,翻开手边的文件。
修长完美的手指握住桌上黑色金属钢笔,在纸上行笔游走。
字迹凌厉硬朗,偏偏又婉转通常,给人一种刚柔并济之感。
由字及人,这人也该是软中带硬,沉稳端润。
秦缘从二楼回到一楼,进了秦简的书房。
老爷子摆好了棋盘,让女儿坐在对面,父女二人对弈起来。
秦简精于此道,他的精是多年的道行。
布局,控局,进与退,攻与守,都有其风格。
秦缘也下得好,只是她的好,剑走偏锋,凌厉杀招。
“里头那位,磨刀霍霍,你要注意。”
秦简低低咳嗽了几声,在斟酌跟女儿聊天的语气。
不能说得太重,也不能让她不当回事。
秦缘指尖捻着棋子,眼里一片幽深。
如变幻莫测的大海,表面平静,底下却是波澜壮阔。
过了片刻,“我知道。”
她不是任人鱼肉的人,早就做了准备。
在权力场上的任何一秒钟都是充满了危机。
想要如鱼得水,必得比别人多想到一点,多做一点。
“知道就好。”
秦简舒了口气,缓缓的道。
女儿的洒脱自信,让他倍感骄傲。
她有一种天生令人信服的能力。
一言一行,都具备感召力。
有能耐,有城府,有担当,是成大事者的标准。
看到二代的优秀,再联想到三代的不靠谱,秦简这心怎么也安不下来。
他是力不从心,也下不了狠心。
儿子跟孙子又像陌生人似的,他想托女儿调教一番。
“缘缘,你侄儿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哥就没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我想……”
哎,关上门了,家里都是糟心事。
儿子不愿意结婚,他强逼着结了,家宅不宁;
儿子不想生孩子,媳妇耍手段了,却把自己个儿害了;
儿子不喜欢孙子,成天不着急,家不成家。
家宅不和,就是势头愈大,也不过是烈火烹油。
无后继之力,早晚家族也会消失。
秦缘摆手,打断他的未尽之言,“我恐怕没有这个能力。”
好吧,那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怜怎么了,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可怜最要不得。
再说,她也没觉得秦亦然可怜。
日子过得不要太惬意,有家人给他遮风挡雨,给他擦屁股。
这些臭小子就是欠收拾。
要她说,全部扔进军营里历练一番,就老实了。
秦简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放弃了打算。
秦缘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与正好放学回来的秦亦然擦身而过。
后者心里猫挠似的。
她的身影消失后,他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房门。
秦缘的房间,是她荣耀的陈列馆。
从小大大,参加的各种比赛,不胜枚举。
获得的奖杯从书架,到桌面,全部摆满。
获得的奖状都用来当墙纸用了。
书桌上,放着几块墨块,添了些许墨香。
那时候,随身携带墨块是她的习惯。
有时候回来住一晚,她也会放几块过来。
她的床铺也都是墨香。
教授她写字的那位“大神”说过,想要写出好字,就要有好的笔墨,好得笔墨是要靠“睡”出来的(原话分明是“靠主人的气养出来的”)。
她就把笔墨纸砚都放在枕头底下被窝里,就连身上都沾染了淡淡的墨香。
她不常来住,房间却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感觉。
靠墙的红木花架,吊兰开得茂盛。
花梨木书桌上的翡翠笔筒,雕工精致,细润华美。
多出了一张贵妃榻和小几。
三寸厚紫檀的棋坪嵌在上头。
翡翠棋子摆放在罐子里,颗颗分明,白的温润,紫的滑腻,真是富贵地太过了。
秦缘也没管往房间里添东西的人是什么心态,她是不愿意消受的。
松开衣领,躺在床上,头发稍微揉揉就是蓬松。
刘海遮盖住了半数眉眼,一片阴影下,徒留红唇那抹娇艳。
衬衣一半塞在裤子里,一半露在外面,腰线和臀线感觉特别匀称,都具肉感。
傲人前起伏不定,呼吸间全是迷离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