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敏行是否“暴露”一事,秦缘根本就没有担心。
她早已识破了厉筹谋的计谋。
不知何事引起了他的怀疑,他故意引陆敏行和她同时去西府花园,就想看二人接触。
她就大大方方跟对方交谈。
假山后面,她找了个人,假扮陆敏行,给有心人“想要的戏码”。
这个局,这么快破,倒是她没想到的。
按照厉筹谋的性格,是会试探一、二、三,才会下结论。
现在,厉筹谋不会动手了。
猎物都警醒了,已经没有继续布陷阱的必要了。
秦缘洗了个澡出来,沈君浅正在和他的幕僚岑青下棋。
两人下得非常慢,云里雾里,让人看不清思路。
有时候半天,也许才走一步。
观棋的人,不了解他们在心中的较量,根本就没有耐心看完,他们倒是乐在其中。
秦缘靠在沈君浅身上,心下沉静,世上的纷繁,在这一刻,都褪去了。
沈君浅偏头看了她一眼,宠溺地撩开了耳边的头发,一指腹抹了下她的唇,反手将上头的口脂吃进嘴里,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一下。
淡淡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弯了弯唇,“真甜。”
她喜欢用手工调制的口脂,玫瑰花瓣加一点蜜蜡,再添一点猪油细细捣碎,晒干后就能用了。
有时候用凤仙花,有时候换成桃花。
装在玳瑁小盒里,沾上一指,涂抹在唇上,朱唇未动先闻口脂香。
“上次调好的,就剩一点了。”
秦缘任他,是纵容的笑。
“嗯,我这手艺,有点生疏了,材料都是现成的,给你做上。”
悠然的声音,有一种古乐器般的古朴清质。
沈君浅指尖的棋子放回棋盒,看了对面老人一眼,询问是继续下,还是下次。
岑青摆摆手,让他先去,他正好也研究下一步。
沈君浅从花坛里剪了几支玫瑰,做口脂不能用盛开的花,花瓣散开了,香气也都跑了,正要开放的花骨朵,就正好。
将玫瑰花瓣一片一片扯落钵中,用小锤子将花瓣捣碎。
鲜红的花汁倒进蜜蜡,猪油,香料的混合物理细细搅拌。
过程不复杂,主要是这研磨的功夫,得细心,得耐心,一点疙瘩都不能有。
“岑先生,您看这颜色怎么样?”
秦缘随手从钵里沾了一指,均匀抹在下唇上,好似熟透的樱桃。
岑青老而无欲了,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句,“艳色浮妆粉,含香乱口脂”,眼神不禁深远悠长起来。
笑着点点头,当然漂亮,她,可是“美女”一枚。
沈君浅干完了手上的活,坐到位置上继续和岑青下棋。
秦缘拿着新调好的口脂,晃荡进里屋。
岑青看着远去的身影,心思发沉。
这孩子现在倒是活明白了些。
早些年看她,还有些无所顾忌,不是行为放纵,而是无所留恋的无所谓,那是很可怕的。
她说的那句“这个世界看似热闹,实际上冷薄到了极致,与其在这个沼泽里苦苦挣扎,还不如早登极乐世界”,真把人吓着了。
好在这种感觉现在淡化了,她也比之前多了生气。
“岑老,该你了。”
沈君浅放下棋子,打断他的沉思。
岑青淡定地执子放下,意味深长道,“君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就看在你心中,是江山为重,还是美人为重了。”
早些年,沈君浅倒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现在看着,似乎欠缺了上位者的气质。
当然,也说不定,他用淡泊名利来掩饰些什么。
“我还以为老师是欣赏秦缘的。”
沈君浅瞥了眼他的神情,脸色沉了沉。
“不管她多么优秀,当她阻挡了你的路,就是敌人。”
岑青面色不改。
“她不会。”
沈君浅的神色越发地凝重起来。
岑青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
秦缘躺在床上,闭着双眼,眼睫毛颤了颤,显然是没有睡着。
刚才沈君浅和岑青的对话,她基本都听到了。
好吧,她知道,岑青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沈君浅下不了决心,就让她自动退散。
凭什么?
她就不。
权力这个东西,男人们玩得乐此不疲,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百般心思强取豪夺。
女人的出现,是点辍。是功成名就后的一抹添色,是行经道路上可以被随意抛弃的,是一旦男人犹豫时,被拉出来当罪魁祸首的。
尼玛,秦缘更想要权力了。
形势逼人上进啊。
秦缘本性并不是个有磅礴野心的,争权夺利,城府计较,都是在一关一关中熬出来的。
父亲让她脱离秦家生活,一为隔离兄妹二人,二也是为了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
秦家的责任,他让大哥一个人背。
父兄二人,为她扛起了一片蓝蓝的天,盼她无忧无虑,盼她天天快乐。
只是,她却舍不得。
所以厉筹谋的招揽,她将计就计,钻进了敌人心脏的位置。
所以她在各大营区里奔波,加强自身实力,不给父兄添额外的麻烦。
但,她也想证明,女人,也是能成事的。
女人,不是一个符号,一个代名词。
女人,不只是一个男人的附属。
女人,也可以是权力的争夺者。
她坐起来,从裤子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着,缓缓吐出一圈烟雾。
闭着眼睛,慢慢平息,任由烟身燃烧。
夹着烟卷,将烧得长长的烟灰掸进垃圾桶。
吸了最后一口,烟头扔进了茶水里。
一丝不苟地整理完毕。
沈君浅进来,也把自己收拾干净。
秦缘任他穿好鞋,眼神淡淡扫过来,“我先走一步。”
“好。”
话音刚落,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她是真的生气了。
他却无法追出去解释什么。
解释,是无力的。
沈君浅的情绪极恍惚。
老师深怕他女色误国,从此丧了前进的勇气。
他是真的想多了,他不前进,不是不想前进,而是在目前,一动不如一静。
在这个阶段,太多的动作,只会被人拿着把柄,影响以后的行事。
即将上台的那位,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不屑一顾的。
沈君浅身边人,尤为不满。
这样的人都能当领袖,他为何不激进一次,乱了上头。
可他们不懂,领袖这个职位,并不是有能力的人就能当的,它是有复杂的因素在里头。
从厉筹谋诸多扶持开始,沈君浅就看出来了,他在布局。
厉筹谋不可能让铁腕人物,强势人物上台,他要的就是这软弱无能,没有根基的人,来占着这个位置。
为以后厉泰元的上台做准备。
或者,他想让这个天下,一直姓厉。
就目前的大局来看,姓黄的上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沈君浅无意搅局,不能在外患不断的情况下,再让内乱出现。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国家大义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
这时候,真的不是恰当的时机。
当然,他肯定是不甘心的。
年富力强的他,风头正盛的他,等不了十年。
十年风雨,太多变数。
加上年轻一辈的成长,他是否还有机会登上这个位置,真的难说。
车子就在屋外等着,他马上要出发去凉州。
他稳下心绪,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阳光很刺眼,刺得人都要碎裂了。
脚下的步子,飘忽着。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和大哥都还没有过世前,爷爷也还健在。
沈家那时候,人多,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真香。
再到后来,常常是他与母亲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吃。
再也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母子二人,相对无言。
嫂子以照顾小侄子的理由,拒绝与他们同桌而食。
他们知道,嫂子是怨。
怨他们沈家,让她成了寡妇,让她的幼子没了父亲。
可身为沈家的长子嫡孙,长辈离世后,他理所应当扛起责任。
爷爷是得肺癌逝去的。
临走前,他拉着自己的手,对父亲说,“是这个孩子,我看到了,我们的事业,只有这孩子能完成。”
明明大哥就站在身边,沈君浅当时觉得,爷爷是病糊涂了,拉错了手。
父亲是累病的,是郁郁不得志而终的。
临走前,他对着两兄弟,“沈家,不能败了,不能。”
最后一口气,咽得不甘心呐。
死不瞑目。
大哥是好人,谦谦君子,好儿子,好丈夫,可他却不是一个好家主。
他永远缺乏那种势不可挡的进攻气势,缺乏杀伐果断的凌厉手段。
他在出国前,留下一句话,“浅子,照顾好家里。”
没想到,这一去,天人永隔。
当年爷爷一语成鉴。
谁知道,沈家,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去完成事业了。
沈瞳,在沈老夫人的纵容中,在他母亲的刻意下,养歪了,他不可能,也没有能力,来承担沈家的旗子。
沈家,已无希望,除了沈君浅。
沈君浅,已无退路,除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