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跑了一圈又一圈,等着门关了,无关人等都走了。
灯光亮起,又是另一番景象。
世界安静极了,只有风在吹。
高旷的天际,蕴藏着澎湃的力量。
让人联想到,苍茫辽阔的荒原上,几百公里,不见人烟,荒原尽头是裸露着岩石的山脉,延绵无边际。
风吹得,像巨兽突袭,狂叫而来,夹杂着硝烟的味道。
马场上,一场属于高手间的较量,正在展开。
“泰元,玩什么?”
秦缘摸着箭矢,眼神锐利。
“井仪吧。”
泰元淡淡地笑了笑。
身着军装衬衫,潇洒大气,眉宇间的正气又让人情不自禁地佩服。
有些人是时光定格般的翩然雅致,有些人是时光锤炼的难以捉摸。
如果不是他主动卸下面具,别人难以探测他内心的一点温柔。
秦缘点头,那就是四矢连发。
他们一直都使用传统弓,每一支箭都是手工铸造,在箭尾上标注自己的记号。
每人二十支,有断裂损毁才重新铸造。
热武器时代,人们会对冷兵器有克制的追求。
秦缘少年时代,涉及六艺,精通射和书。
射箭里又偏好“剡注”,瞄时短促,上箭即发。
她欣赏游牧民族骑兵的气势,那种如野兽般的凶狠,冲锋陷阵,死而后已的精神,这种精神是汉人所缺乏的。
汉代的匈奴,马背上民族,箭法极其精准,可快速冲锋施放箭矢,不论是平原直面战,还是高原自上而下的冲杀,都极具优势。
所用之箭,射程远,杀伤力强,箭头由锋利的金属或者坚固的兽骨制成。
在作战前,将箭头涂上马粪,一旦被这样的“脏箭”射中,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败血而亡。
他狠,他毒,才能胜过大汉多年。
当然,比起智慧,兵法,汉人就要略胜一筹,利用最小的消耗,获取最大的利益。
可这样的思想有一弊端,取了巧,性子的磨练就怠惰了。
缺乏了坚持,缺乏了气势,就会被绝对的实力碾压。
厉泰元也精通射,他偏好“参连”。
前方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连,如连珠之相衔。
孔子在《论语》中说过,“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躟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所以射箭不仅是一种体育活动,更是一种修身养性培养君子风度的方法。
握住弓,拉开弦,一松开手箭就出去的那一刻,仿佛身前就是千军万马,敌袭来临,身后就是自己的同胞。
自己的将士,一念之间,或是生,或是死,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是血流成河,浮尸百里。
修炼,人活着,有时候不能为自己,即便不甘愿,不快乐,也要走下去。
人不可能永远活得肆意,随心所欲,不管多苦,也不能停下或是回头,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必须咬着牙走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
泰元刚从西边回来,那边的情况不对劲,跟咯国的摩擦不断,愈演愈烈。
两方,都有恼意,停战几十年,似乎又要起风了。
可从上层的温和派到理智的民众,都不愿意打仗,他也不愿意开战。
他曾听过老兵描述那次战役的情况。
“老子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跟你这小子差不多大。
大半夜,我和战友被带到了一个阵地的战壕里面……”
这段记忆太深刻了,每一个细节,老兵都记得。
他趴在战壕里,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半截人高的黑影杵在那儿。
他枪刚举起来,想对准影子,就被班长压了下来,“别傻了吧唧的乱开枪浪费子弹,那是树。”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少一颗子弹意味着什么。
等着敌军进攻的时候,当他扔完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他就后悔起来。
刚才哪一颗子弹不该打的,应该节约一颗手榴弹的,可是再后悔,也没用了。
硝烟滚滚,火光冲天,敌人的炮弹就在眼前爆炸。
按照惯例,敌人的炮击停止后,步兵才会组织进攻。
但这一次,敌人不惜血本,在炮击的同时,步兵也冲了上来。
身边的人倒下的越来越多,他真的以为会葬身在那儿,最后炸弹击中了哨位洞口。
无数的石头倾泻而下,洞口瞬间坍塌,他被埋在了石缝中,侥幸捡回一命。
当支援的战友把他挖出来,整个阵地,就只剩下他一个会喘气的了。
老兵说着,说着,落泪了,“活着,比死去,更痛苦。我宁愿活着的不是我。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有负罪感。”
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哭声惨烈。
泰元的心,也被震撼了。
对比这些人的遭遇,他的那点阴影,真的不算什么。
他要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战争,是惨烈的,军人是为了和平而生的,而不是为了战争。
“你再这样心不在焉的,我可要超过你了。”
秦缘一早就看出了泰元的兴致不高。
可怎么办呢,不能叫他想得太多,万一又犯病了,这里可没人给她挡灾。
“好。”泰元弯唇,本来就是来放松的,多想无益。
秦缘射箭,快而准;
泰元射箭,准而稳。
两人你追我赶,成绩不相上下。
最后还是泰元玩了一把心眼,射掉了秦缘的箭,才结束了这场热身活动。
泰元将弓箭放在马袋里,伸手把秦缘从马背上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男女同骑,格外暧昧。
泰元摸着她的短发,“我马上要开拔去青州了,你有什么安排要我带过去的?”
青州也有不少秦缘的势力,是她的一个小本营。
“不用了,回来我给你接风。”
秦缘跟你再亲密,她的事儿都是自己人解决的。
泰元再稀罕她,她也不会用利益去考验他的。
“好,等回来,再聚吧。”
厉泰元话语间有些桀骜,端着霸王气。
他被圈里称呼太子,只是这太子……不说也罢,他不稀罕这个称呼。
泰元的私宅,里头的东西简简单单。
几把舒服宽松的椅子,一张小桌,桌面是中国漆,放上热茶杯也不会烫出个圆白印,物品放得整整齐齐。
书房里的书籍排列有序,几样书画古玩点缀。
文具不讲究,可是很好用,味道清爽干冽,没有堕落迷乱的气息。
身上都清洗干净后,两人躺在床上。
秦缘近距离地观察泰元,端详他的脸。
眼下有浅浅的青色,脸上光泽度不够,看得出他最近的睡眠不太好。
哎,走这条路的,没有轻松可言。
可是,他不会放弃的。
这是从他出生,就注定的道路。
秦缘有时候会想,他们都有所谓的“叛逆期”,会有对抗长辈念头,并赋予行动。
就像秦缘自身,用“堕落”来表达不满。
秦亦然用“胡闹”,宣泄自己的情绪。
可泰元没有,他一直都在厉筹谋安排的道路上前行。
哪怕与厉筹谋关系不好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过。
他真的是个超级坚定的人。
泰元阖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不早了,睡吧。”
秦缘笑着躺下。
一夜无梦。
手摸过放在床头柜边的钟,看了一下时间,泰元翻身离开床铺,去晨练。
泳池里,矫健的双臂同时发力,朝着一侧游去,速度极快,分分钟就游完了一个来回。
哗啦一声,出水,浪花四溅。
朝阳洒在池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泼水而出的男人,透着橙黄的光泽,水珠从矫健匀称的肌肉上滑落在地,轮廓透着硬质的维度。
“长官,今日出发吗?”
泰元凌空接过近卫周灿扔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身体的水珠,漫不经心道,“准备一下。”
“哥,她在青州的势力扩张地有些过界了,这事你问过她了吗?”
周灿换了称呼,代表着私人的关心。
他对那个女人的怀疑,从未消除过。
“这样的事,不过是底下人的自作主张,她要是这么轻易让你抓住把柄,就不是她了。”
泰元的目光沉静,却已隐有利剑出鞘之势,令人心悸。
“哥,我就想知道,那女的什么魔力让你这么……”
周灿脸色沉了沉,他想用“着迷”来形容,但好像也不准确。
泰元用手指在眉头上按了两下,弯了眉眼浅笑,“也不是什么魔力,她就是恰好的那个。”
他不愿意外面的人多揣测,也不想把心底深处的东西随便说给别人听。
他身边的人,只需要尊敬她,如同尊敬自己一般就可以了。
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叫他失望,他也没有放弃她的打算。
一切,只待时间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