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睁开眼睛,偏头看了眼左边的位置。
咖啡色的枕头套上,还余留几根主人的短发。
她伸手去摸了摸枕头上浅浅的凹痕,慢慢坐起来。
光着身子进了浴室,冲刷一夜的残留气息。
她从浴室出来,擦着半湿的头发,看到桌上已经放好的早餐,拉开凳子,坐下来。
泰元撩开她颊边的发丝,视线不自觉地随着滴落的水珠流进了她的胸口,淡定地移开目光,“天气凉,吹完头发再吃。”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顶级乐手拉奏出来的大提琴乐曲,让人听着沉迷。
“不要,面坨就不好吃了。”
秦缘带着几分耍赖的笑,视线从他严肃的脸上划过。
泰元没有再跟她辩驳,直接从还存留着湿气的浴室里拿出了吹风机。
“你想一边吃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吃面条,还是吹完好好吃?”
这不是好建议!
秦缘不声不响地坐到沙发上。
泰元插上电,试了下风力和温度后,动手帮她吹起头发来。
带着微凉的指尖穿梭在发丝间,乌黑的发丝在他手里一会儿飞扬,一会儿服帖,像个乖巧的孩子。
和风缱绻,暖云温柔,看着她,泰元心头宁静柔和。
她乖的时候,真好。
不乖的时候,也是真不好。
她与沈君浅,他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与蒋一方也……
是的,他终于搞清楚,她在北边是怎么待下来的。
陆河的调查,是非常有成果的。
他不仅调查出,秦缘与蒋一方关系不简单,还有迹象表明,秦缘很有可能,就是蒋一方身边那位神秘的“幕僚”。
想到此,泰元哼笑一声。
秦缘偏头去看他,似在询问。
泰元看着她,“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待你青丝绾正,铺十里红妆可愿?却怕长发及腰,少年倾心他人。待你青丝绾正,笑看君怀她笑颜。”
秦缘怔了一下,红颜敌不过岁月,爱情熬不过时间。
看着他清澈而平静的眼,突然有种透骨的凉意。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他却避开了她的手,反推她的肩膀,让她坐好,“别闹,先吹头发。”
肩膀上的手压迫着她,极为有力,结实的肌肉透过衬衫都可以见识到。
他英俊清隽的脸上平静得吓人,眼眸里隐藏着一簇火苗,正紧紧地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燃烧殆尽。
这个男人变了,又没变,骨子里的暴戾消除不掉;
不管面上多么清冷淡然,骨子里都是一个偏执狂。
控制自己,真的很难。
她弯了弯唇,和他对视一眼,眼眸里浸着细碎的光芒,“好了,我肚子饿了。”
好在,她也学会了虚与委蛇,少受了那许多不必要受的苦。
他见头发不再滴水了,也不强求,收了吹风机。
秦缘面前,放着一碗红烧牛肉面,香气扑鼻而来。
牛肉,炖得十分酥烂。
筋中带肉,肉中包筋,有肥有瘦,肥肉部分呈半透明的胶状。
瞧上去,油水十足,并且十分滑口。
绿油油的小青菜两条,挂在两侧,米黄色的细面浸在棕色的汤水里,饱足扎实。
略带刺激的辣味,令人食指大动。
泰元自己吃着海鲜面。
他没有秦缘那么重口,白嫩的鱿鱼块,清脆的胡萝卜片,还有整颗弹牙的大虾仁,清鲜的组合,仿佛一阵清风拂过脸颊,自然的鲜美气息充斥着嘴巴 。
“今日有什么安排?”
“偷得半日浮生闲,在家窝着,喝茶,写字,修身养性。”
“好。”
院子里,风吹人,微凉而清冽;
紫叶李,含苞而待放;
隔绝了浮世繁华,宁谧而却又带着一点冷色。
两人盘腿坐在茶台前,秦缘洗干净手,准备了茶具。
她执着壶耳,洗杯、倒茶,行云流水地倒了八分满的茶水,将雪后红梅白釉官窑茶杯递给他。
杯子握在他手中,显得精致秀美。
茶香四溢,扑鼻而来。茶汤艳红,似京城山里秋日的红枫,漫山遍野,让人心旷神怡。
“正好,我得了一幅字帖,让你一块品鉴。”
泰元的眼里,透着些光芒。
“看你的样子,应该很不错,哪位大家?”
“王右军的《行穰帖》。”
泰元一贯都喜欢笔势雄逸、体格开张的字帖,让人打心底里涌出一股奔放爽畅之意。
“他的字可不好得。”
秦缘一看,也是喜欢,这位的字姿态多变,又是雄秀圆融。
“我少时字体偏雅致,始于卫夫人,却未从卫夫人的书学藩篱中脱出,师傅评价,‘秀而不雄,火候不够。’,但再改字体破费功夫,王羲之的字帖就成了我的习字典范,师傅再评价,‘清风朗月,自然天成,火候二字,水到渠成’。”
秦缘笑笑,不说什么,边饮茶,边欣赏字帖。
泰元也笑笑,师傅的一句“火候二字,水到渠成”,在人生之路上,也不失为一句“明理”。
他想起周灿的问话,“哥,你爱她吗?她爱你吗?”
泰元失笑,没有回答他这个幼稚的问题。
什么情啊爱的,太过浅薄了,没有比性命相护更厚重的,也没有什么样的感情,比同生共死还要坚贞的。
是不是爱情有什么关系,两人携手活着踏上他们想要的高位,比什么都强。
不管她有多强势,都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在她身边给她依靠。
他知道,她并未全然交付,可他一点也不在乎。
她不能报以同等的情感,却能把他放在责任上,就是天塌下来了,她也会站出来,为他抗住一个角。
患难与共,这是他期盼的。
在厉家人要走的这条路上,伴侣也好,战友也好,需要她这样蛇蝎般的足智多谋,与让人胆战心惊的凌厉叵测。
要是她真的像个单纯少女一般热烈爱上,不管不顾,他还真的怕。
母亲就是太爱父亲了,丧失理智,才有了那样愚蠢的行为,把命都丢了。
为他生,为他活,就是爱情了?
那孩子是什么,不用抱在怀里呵护,不用悉心教导,不用多看一眼,就能轻易舍弃,是用来证明爱情的工具吗?
爱的结晶,呵,别开玩笑了,他在母亲的眼里,不过就是父亲的继承人,稳固自己地位的资本。
外人看着厉筹谋对泰元的母亲是“深爱”,可泰元清楚,像厉筹谋这样的人,多疑,记仇,极端,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在他面前,每走一步,都要谨小慎微。
一着不慎,就会引起他的猜忌和不满。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爱上别人,信任别人。
泰元母亲的深情与爱慕确实让他十分得用,加上她的死,又是为了他。
她死后,在他的记忆中,就会自动美化,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寄托感情。
泰元身上流着的,本就是神经质疯狂的血液,对周围本能地不信任,早晚也会落入父亲那般高处不胜寒,却无人陪伴的局面。
秦缘这个唯一,他既想抓在手里,又怕抓得太紧。
内心的煎熬,他从未袒露在人前,他需要坚定地站在秦缘这边,把态度摆正。
他需要另一个平衡局面,在女人和属下之间。
身在这个位置,底下的人也不是全然衷心,他们有自己的私心,有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说秦缘,就是他身边,也一样,他掐着他们的命脉,让他们不敢动心思,可不代表,他们真的没有私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想到这里,他的瞳仁里一片冷凝。
“泰元,我先走一步,有点事去处理一下。”
秦缘笑着打断了他的沉思,摇了摇手机。
“好,路上小心。”
都不是能闲的下来无所事事的人,忙里偷闲地惬意一会儿,忙不完的工作就要找上门来。
或许是有这个因素,更多的,还是不想聊吧。
坐在这里,没办法畅所欲言。
出了门,秦缘直接出发去机场。
秦寄年帽檐下酷酷的墨镜,遮住了眼里的一切,稳健开车。
“跟那边空管联系好了吗?”
一上飞机,迟商和唐正就站起来敬礼。
“是,都联系好了,一切都准备妥当。”
秦缘没有走空军系统,直接单独联系了对方机场,这是不符合规矩的。
“都坐吧。”
秦缘摆摆手,率先坐下,双腿分开靠在椅背上,一手撑在扶手边枕着脑袋,眼睛慵懒地看着舷窗外。
唐正专注地看着文件,偶尔抬头一瞥,看着秦缘。
她有毒,在她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很容易被她迷住,仿佛是对权力的着迷感。
究竟是对她手里的权力着迷,还是她就是权力的化身,让人着迷,他分不清楚。
秦缘走后,方平和周灿先后进来。
看到他,一身整齐的军装,刚才那些生活中的气息,荡然无存。
只剩下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霸气的眼神里,表露无遗。
“秦缘去青州了,没有走空军系统。”周灿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嘴上是得逞的笑。
“她一贯都不走系统的,又不是第一回,有什么好奇怪的。”
方平对秦缘的感官一向都很好,有机会,都是为她说话的。
泰元面无异色,对这样的争论,他是左耳进,右耳出,随他们去。
只有在原则问题上,才会把控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