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刚进办公室,宴知槿送来两盒巧克力。
Pierre Marcolini的红心巧克力,喜庆的包装盒,这是喜糖。
秦缘点点头,让他放下。
进门就听见了,秘书处的小姑娘结婚。
二十二,刚进机关,年纪轻轻就成家了,让秦缘这种大龄女青年情何以堪。
当然,她要想嫁人,新郎可以排满半个帝都权贵圈,另一半不是要不起就是没了机会。
问题是,从前她是不想,现在她是不能,未来,她更不要轻易考虑了。
她的婚姻,是一种平衡的存在,同样也是打破平衡的契机,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得简单点,就是她要结婚,得看最上面的那位同不同意,得看顶层家族同不同意。
好在,她也没有钻牛角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秦缘也问过自己,会后悔走的这条路吗?
无数次的问,她的答案还是一样的,她不会后悔。
像其他上层圈里的女人一样,找个家世相当的男人,结婚生子,也许是幸福美满一辈子,也许是遭遇各种小三小四,疲惫应付中。
主动权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能被动承受,她会觉得累。
就像孟书澜一样,她在爱着王子的时候,是义无反顾的,把自己最好的年华奉献了给他。
可她耗尽了力气,倒在地上,却没有人能够扶她一把,连她最爱的那个人,也狠狠地踩了她一脚。
到头来,她什么都没有了。
登山的时候,将不必要的装备丢弃,路就会走得轻松。
秦缘对男人的期许和情感越低,这条路就会走得更自在。
她需要的是同伴,在攀登顶峰时,足够的支撑。
一笑前儿还在惆怅,岁月不饶人,想去冷冻卵子,怕年纪大了不好生。
她才刚刚开始和江远航在诗词歌赋中风花雪月,惆怅个屁。
三十不嫁怎么了,谁敢说什么,四十不嫁怎么了,一辈子不嫁不生孩子,就真的可怜了?
年老了,没人陪伴,想起来就很凄凉对不对?
不,更凄凉的是,孩子不孝顺,鸠占鹊巢,将你赶出门去,捡垃圾,吃剩饭。
说起孩子,秦缘的心情就复杂了,以前觉得,这辈子都不会生。
自己的人生她有把握掌控,可孩子的人生,她负担不起。
现在,说不清楚。
也许年纪大了,
也许对人生的感触又有了新的变化,
也许,对世间的追求,少了又少,空虚了。
有个孩子继承意志,似乎也挺好。
她有个早就毕业工作一年就结婚的同学说过,“我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做合适的事,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不后悔。”
其实也蛮有道理的,一般人就是这么过的。
读书工作,结婚生子。
挑战和突破传统不一定不好,也不一定就是好。
茶杯里渐渐冷却的茶水,呈现出一种艰涩的铁锈色,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嘴里泛起的苦味。
放弃茶,秦缘轻轻挑开盒盖,捏了一小块巧克力。
双指捏着这块精致的巧克力,喂到嘴边。
轻微的甜香飘入鼻中,张嘴,牙齿轻咬,微微用力。
丝滑柔软的巧克力酱,苦涩又甜美,浓稠又炽烈。
前味,后味,一口一口,每一秒融化的瞬间。
甘甜之后都是苦涩,仿佛与她的骨血天生就是一体般,喜怒哀乐,都在舌尖萦绕。
唐正敲门进了秦缘的办公室,坐在她对面。
腰板紧张地绷得笔直,屁股只挨着椅子一点边,脸上全是隐隐冷汗。
“怎么回事?”
秦缘挑起利剑一般的眉毛,锋芒凛然,气势逼人。
“之前您交代的那件事,没办成,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秦缘去青州,实际目的,是为了给唐正,一个考验。
他过来工作一阵,秦缘已经对他的性子摸透了。
有野心,有小聪明,但值得培养。
他也需要秦缘的扶持。
在大方向内,他的心,是衷的。
他的背景,她了如指掌,可以用。
唐家,出不了差错。
准确说,有她看着唐正,对他的路线有所规划,他就出不了伤及根本的事。
正是诸多考虑,秦缘给了他更进一步的机会。
交代他去某旅馆某房间找人,拿回一份文件,里头的资料交给另一个地方的人,中间需要逃开几路人马的追踪……
显然,唐正没有完成考核。
“没关系。”
秦缘面容缓和,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般严苛。
虽然有些惋惜,可也没到失望的地步。
有些事,失败了,痛苦了,并不是坏事,太过顺风顺水,舒坦了,反而危险。
他的态度让她满意,没有找任何理由,大方地承认失败。
稍一顿,她问道,“你觉得这条线路的设计怎么样?”
既然对他满意,那就要开始提点一二了。
“嗯……我没有想过,但我想,如果在第二个路口右转,会比之前那条路难追踪……那张路线图是假的。”
唐正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心中的迷雾被大风吹开了。
难怪当时他有种无法根植于逻辑的微妙感,稍纵即逝的线索,没有被抓住,错失了胜利的机会。
他想当然地觉得秦缘交代他的任务不会错,也没有把疑问多加思考,他活生生地把自己逼到了“死路”上。
秦缘就喜欢唐正的这份伶俐劲,闻弦歌而知雅意,假以时日,跟自己的默契度上去了,就是身边最得用的人。
与她的设想,有些出入。
唐正在未来无数次“被坑和坑人”的经历中,深入浅出地领会了一番,领悟到了另一种境地,以不变应万变,千招万招不如一招——“装傻充愣”。
即便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也足以踏平各种阴谋诡计。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个人能给自己明确定位,做个心里有数的“老实人”,那么他比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要聪明。
这一点,其实宴知槿就做得非常好。
唐正前脚出,宴知槿后脚进来。
秦缘微微一抬下巴,示意他坐下,直接开口道,
“第一,总部办公厅要搞个考核,针对给营区的机关人员,主要就是秘书干事,你拿个计划出来,下达指令,叫他们收敛一点,别出去惹眼,变成个活靶子;
第二,南营区作战部要求我们提供技术,司令部同意了,一周之内要给,给哪部份,以什么方式给,你跟安全部协商后给我个章程,掌握度。”
宴知槿沉默了片刻,点了头。
他没有唐正这么伶俐,就只能把她所有的话都记下来,回去以后慢慢揣度她的意思。
秦缘垂下了眼皮,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宴知槿知道她已经吩咐完了,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她揉着额头,慢慢地舒了口气。
想起了蒋一方的那句,“慧极必伤,太聪明了,会把福气都吓跑的”,
她笑得无奈,他们只有大智若愚,却没有真傻的;
只有难得糊涂,没有真糊涂的。
脑子里跟上了弦似的,止也止不住。
哪怕是睡着了,都不会放任自己睡到无意识的地步。
像陷入沼泽一般深陷睡眠,很久没有尝试过了。
翻开文件,一眼十行,看完最后一行,拿起笔很潇洒地签名,洒脱大气。
拿起另一本,看了一眼,就放在一旁。
直到一摞文件全部看完,签完名的和没签名的,分开两边放好,等着迟商过来拿去处理。
“部长,午餐时间到了,您看我是帮你带回来,还是您自己去食堂吃。”
秦缘不疾不徐地抬手按了按额头,看了眼迟商。
含笑的眉眼一如往日,看不出任何破绽。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虽然时时刻刻都在笑,却活得比任何人都累。
迟商的日子,过得也不松快,可他从来不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永远这么冷静。
见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微妙,迟商握拳轻咳了一声,“部长,您这样看着我,也不会饱的。”
秦缘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熟稔地反将一军,“商子一表人才,我这是想着给你介绍什么样的女孩,才不会辱没了你。”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谁会愿意跟我吃苦。”
迟商一语道尽酸苦,这几个人家里头都不太平,可迟商,因为父亲迟微言的不靠谱,尤为过得苦。
父母感情不睦。
迟母当年一气之下,从楼上跳下来,伤了脊柱,瘫痪多年。
迟微言在外头过得精彩,照顾迟母的责任,都压在了迟商的身上。
他少年老成,极为懂事,有责任心。
人圆滑,但不滑头,跟他爹可不是一个德行。
秦缘不再提这个话题,从桌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去食堂吃吧,吃完要出去。老沈去部队了,老唐也去部队了,这个月的指标,就我还没完成,下午,我也得去一趟几层。”
她是作战部的,跟基层部队是紧密结合的。
再说,他们也是有规定的。
就跟医院的主任都得有门诊和手术的规定次数一样,她这个部长也有下部队的次数。
这个月她还一次都没下去过,若是被人拿着做文章,又要练嘴皮子了。
迟商退后一步,恭敬地为她穿好外套。
他是四个人里,最衷心的,因为他们都有退路,他没有。
姜林峰父族靠不上,还有母族可以靠;
薛佩是混不吝,整个家族都怕他;
房照井是冉冉上升的有为青年,家族全力培养。
他们迟家,本身就是小门户,也没有资源给他,他只能倚靠着秦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