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的事,秦缘不愿多跟唐清玄说,转而问起了“胭脂”。
唐清玄冷笑一声,“我承认,刚开始,我确实有些沉迷于母亲就活在身边的幻觉中。
但你也知道,我母亲这样的人,又哪里是能被轻易模仿的。
时间长了,属于本性的东西就兜不住地冒出来。
我母亲说话,字里行间的风韵,那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
哪里是几句华丽的辞藻,就能堆砌出来的。
她还要给我弄吃食。
哼,食物相克这点事,我学了半辈子,哪会不知道哪些东西不适合在一块吃。”
他说得轻巧,内心的磨难,没有难以承受,确也有些怅然。
看到胭脂,他心里有了点,属于孩子的期盼。
只是这期盼,到底如初冬时的薄冰,被沉重的欺骗碾过,弹指间,碎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人你怎么处理?”
秦缘言语中冷酷沉静。
“我把杨悦送给了陈诚,我想,无论是陈彬、陈诚还是杨悦,都会做出有意思的事。
至于胭脂,我把她送走了。
我也不是心软,只是摊开牌后,胭脂把她的身世也告诉我了,我觉得她罪不至死。
家里条件不好,早早就被卖了。
她是专门培养出来的,就是为那些喜欢古典女子的男人准备的。
她手里的食谱也是别人给的。
她要生活下去,也是无奈。
她自己提出想走得远远的,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唐清玄眼眸越发黯沉,脆弱,心灰意冷。
“行,你自己看着办吧。”
秦缘淡淡笑了一声,说到底,还是心软了。
还是那句话,没关系。
他怎么打算,都不会影响大事。
秦缘将唐清玄放在高位,从来都不是期许他能有什么作为。
她要弄胭脂,或是杨悦,易如反掌,只是,这样会少很多乐趣。
唐清玄近些年偏安一隅,给他练练手,炼炼心,省得脑子生锈。
从唐清玄的车上下来,秦缘又回了自己的车上,拨出一个电话,“是我,你……在睡觉?”
她迟疑了一下,“那就算了。”
“嗯。”对方答应地非常干脆,立刻就挂断电话。
秦缘笑了一声,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对方是一个职业的掮客,本来想请教一下,最近业界有没有出现优秀的新人。
不过那人嘴风紧,也问不出想要的,更何况,杀人的人,是其次,这人的背后之人,才是她的重点。
“刚送过来的。”
秦寄年递给她一个档案,她抽出来瞄了两眼,重新放回去,“把方案压下。”
“可这是上面直接下达的。”
秦寄年微蹙眉,秦家控制着军部,却从来没有停止过被政敌挑衅。
任何时候,都不能绝对安心。
秦缘一笑,双臂环肩,一派轻松,“没什么压不下来的,这东西到了下面,会惹事的。”
秦家在军部的根基,不是你区区一个黄家就可以动摇的。
厚禄的诱惑,也只能让那些人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而不会正面交锋。
说白了,就是秦家有底气。
“事儿谁干,你有谱儿没有?”
事后肯定有风声透出来,一笑听了,吓坏了,忙上门来给她“检查身体”。
“表面证据指向叶家,后头是谁,你猜。”
秦缘抽着烟,谈笑风生。
“叶婉清真疯假疯?”
一笑见她一切安好,心一松,整个人都歪倒在沙发上。
“那就要问她的枕边人了。”
秦缘弹了弹烟灰,嗤笑。
厉筹谋和叶婉清,一对贱人,这辈子找到彼此,真叫相配。
在第一家庭的日子里,秦缘没有学精叶婉清的风花雪月,却将厉筹谋的计谋心术学得炉火纯青,融会贯通。
夫人大概以为,秦缘对她,至少有两分真心,即便被她算计,也会痛苦得难以抉择。
实际上,秦缘下手,比自己想得更果断。
以至于,当秦缘“倒戈”,狠狠咬了叶婉清一口时,她才会惊到疯狂。
离去前的最后一面,夫人仪容不整,狼狈不堪,嘴唇干得发裂,稍稍一动,就沁出了血,死死地咬着牙,声音干涩发紧。
她死死地盯着秦缘,阴鸷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秦缘残忍地笑着,在她惊愕的眼光下,说了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想借自己的手,去毁了厉泰元,厉筹谋就借自己的手,毁了她的希望。
夫人一时呆住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她很快又平静了。
秦缘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外之音,却从她平静无波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不甘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妥协了这个结果,却不会放弃找麻烦。
后来,听说夫人疯了,可秦缘不信,一个渴望复仇的女人,不可能疯。
厉筹谋讨厌叶家,一想起叶婉清做得那些事,一想起她还占着自己妻子的位置,就浑身难受。
这些年他不遗余力地找叶家的麻烦,打压他们。
偏偏他们就是不识相,还拿往日的余晖逞强,活该被整得家破人亡。
在秦缘看来,什么对亡妻的爱,对嫡子的疼,都是借口。
厉筹谋最在意的,是权力,是巅峰的感觉。
已经尝试了翻云覆雨的甜果,就绝不想拱手相让。
外戚专权,一向是帝王之忌。
叶氏一门,簪缨世家,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厉筹谋利用了女人的嫉妒心,利用了泰元,利用了秦缘,利用了叶家在利益面前的丑恶,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条件,才把叶婉清从内廷送走。
叶婉清多么耀眼的人物,被厉筹谋整得凄惨无比。
现在,又多了一个孟书澜。
言中玉把孟书澜放在秘书处,秦缘是知道的。
他的意思,秦缘也懂。
把人放在眼前看着,省得叫她乱了他们的事。
不过,孟书澜是怎么进入厉筹谋的眼,真是件值得玩味的事。
她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小秘书,而是摇身一变,成了领袖的生活秘书,身边的红人。
一个男领导,一个女的生活秘书,本身就是很暧昧的。
更何况,这两个人,男的握权,女的貌美,彼此有吸引的资本。
厉筹谋也仿佛不怕人见着,总是把孟书澜提溜出来见人。
秦缘去面见厉筹谋。
领袖让一身工作装的孟书澜过来给她泡茶。
从容貌上来说,孟书澜是无可挑剔的。
普通的秘书打扮,愣是让她穿出了T台的效果。
她的裤腿,她的腰身,她的前胸处理,全部都体现出了她身材的优点。
她弯腰,她拿水壶,她泡茶,一举一动,都彰显着良好的教养。
秦缘,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叶婉清。
“秦部长,请喝茶。”
声音酥甜,齁甜齁甜的。
“秦缘,尝尝,书澜的泡茶手艺不错。”
厉筹谋难得夸奖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孟书澜低眉顺眼地看了办公桌前的男人,脸上有着柔情蜜意。
秦缘低头喝茶,迅速敛起颊边那抹冷笑。
孟书澜的出场,就这么一幕。
在厉筹谋的眼神里,转身翩然离开。
她看不见,身后之人,唇畔噙着的笑意,变得冰冷彻骨。
秦缘却瞧得分明。
她不懂,孟书澜跟厉筹谋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让这个女人,甘心被他利用。
但她不会有动作,厉筹谋愿意找一个孟书澜,还是一百个孟书澜,她不在意。
有人上赶着作死,她也管不着。
坐在会议室里,秦缘的思维逐渐飘远。
从厉家的内斗,到叶家的外戚路线,再到黄家、陈家现在的蹦跶。
不禁感叹,皇权的魅力时刻吸引着人前赴后继地靠近,哪怕这背后是狰狞的现实。
有些人,太聪明了,会剑走偏锋,好像叶婉清,不撞南墙不回头;
有些人,太聪明了,就缺少血气,好像秦缘,明知道那个结局,就不可能去白费力气。
黄家不是没有向她抛过橄榄枝,她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野心,干脆地回绝。
说实话,她要有想法,在内廷里就得手了,哪里又轮得到黄家的人来“收买”。
就像来到她身边的人,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家族需要,她都分不清楚了。
要走向那条路,总是付出些什么,付出的,只会比想象的多。
秦家的路线从来都是明确的,权臣,做到让帝王看重,不能轻易抹去,却不让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猜忌,不功高盖主。
厉筹谋开始对秦家也不信任,在关键的时候,秦家多次的支持,倒让他多了几分信任。
秦家的事业也安安稳稳地延续到下一代,但也从未停止过试探和压制。
他努力地把握着这个度,即便秦家是局外之人,可要逼得他下场执棋,就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了。
“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秦缘这一思维发散,就到了会议快结束了。
总长开始做总结了,“既然没有问题,下面传达命令……”
秦缘这才收敛心神,开始翻开本子,和与会者一起各有侧重地把和自己有关的事做重点标记,井然有序地完成指令。
在收起本子和笔时,醍醐灌顶般地想到了一句秦简说过的话,“身在漩涡,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心硬如磐石,磐石无转移。”
沈君浅也曾经跟她说过,“你的心要像石头一样坚硬。”
在权力场里混了,会发现,心不硬,命也长不了。
在这里,怜悯和温情,浅薄而虚假,等风吹来太阳出来了,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