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对林博也好,对李步云也好,从来都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并不像对四人组那般亲近、随意,他们之间是真正的上下属工作关系。
在林博的印象中,自己的领导是头一回跟自己喝茶。
寂静的茶室,只听得见缓缓的鞋跟与地砖撞击的声音,一步一步,好似都踩着某一个旋律,优雅高贵。
“来了。”
秦缘走到位置上,寄年替她拉开了椅子,她抬手拿下了帽子,理了理头发,对林博微微一笑。
“是,来了。”
林博点了点头,为她倒了茶水。
他心里明白,秦缘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找他,必定是在调查,他做的事,瞒不住她。
她找了他,定是有了调查结果。
压下心里那一丝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神情严肃,“部长,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忽然想起头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青葱少年,一晃我们都是要奔四的人了,时间可过得真快。”
在林博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秦缘就已经见过他了。
林博不是八一的学生,而是育才的,那么巧,就是秦缘收保护费的那间学校。
品学兼优的好娃儿不是秦缘的顾客,但是她的顾客有个迷恋林博的女孩,一直想鼓动秦缘去染指一下校草。
头一回被人指着看校草,那是犹如偶像剧一般的雨天,少年捧着书,安静地从她身边经过,发尖好像还滴着水,鬓角处的发黏在了脸颊上。
细细碎碎的水滴顺着脸颊往下滑动,下坠,掉落到地上。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是个清冽的人,就像雨后的空气。
当时她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以后会长成这样的人。
第二次的见面,就是她招揽他的时候。
那时候,他精明得出奇,为自己谋划了不少好处,才答应她替她做事。
如同细雨后郁葱之木的男孩,被浓雾晕染成一团,再也没有当年的美如画了。
林博大脑当机了一秒钟,空气凝固住了,什么当年,他都不记得了。
当年有个女孩子站在校门口,眼睛润泽明亮,无半点情绪,黑发半湿,整个人显得慵懒又澄澈。
但是下一秒,她就大打出手,用板砖把一娃的脑袋给砸破了,顿时就让他的脚软。
后来,有个女人非得让他跟她一块打拼事业,他就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大堆的条件,后来一个都没满足。
“您说得是。”林博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如同那夜里的湖水,水波不兴,无半点起伏。
仿佛听出了些许哀怨,秦缘想去端茶的手的动作一顿,指尖慢慢的收了回去。
这时候,优秀的领导,也能控制局面,把气势再次调整回来。
“听说,你在调查对咯反击战的事,说说看,查到了什么?”
林博一愣,她关心的重点似乎偏离了,刚才组织好的语言一下子都失去了作用。
想起对咯反击战,想起那个“被牺牲”的男人,他垂下眼,心思纷繁。
“并不是有用的信息,只是些当时没有被外人所知的细节,还有我自己的分析,不过挺让人心惊的……”
林博回忆起资料上的内容,慢慢地给她讲述。
傅浥尘一行人,安安分分地等着上级审查的结果。
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潜逃。
是大本营里的某些人,故意放他们走的。
人一走,就有机会追杀他们。
比起敌人的枪,自己人的枪炮,才叫他们寒心。
子弹枪炮逼着他们跑进了咯国的范围。
在近距离的突击战中,一枚子弹击中了傅浥尘的膝盖。
弹头击碎了骨头,枪伤、撕裂伤、粉碎性骨折,以及大量的失血。
部下背着他逃生时,遭遇了地雷,剩下的人都遇难了。
事实上,当时咯国为了阻击我方的军队进入他们的阵地,在外围全部埋好了地雷。
但为了不绝了自己的路,又在地下挖了不少地道,防止误伤己方。
应该是咯国的军队提前将他们拉进了地道,但他们在逃出来之前,肯定也受到了非人待遇。
秦缘对他的分析深以为然,难怪傅浥尘坐着轮椅。
他的腿受伤后,没有得到及时处理,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即便活着,也站不起来了。
让一头豹子再也不能自由地奔跑,确实残忍。
“黄义行为何跟你接触?”
一点儿好奇心满足了,秦缘也就不铺垫了,直接进入正题。
“他想争取我们在西营的情报网。”
林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该来的,还是会来。在这点上,他本来就做错了,因为私心,没有第一时间报告,违反了规定,再隐瞒,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他拿着你的把柄了?”
秦缘想抽烟,拿着烟盒的手,又压了回去。
“对,但是这件事,我不能告诉您,我只能说,跟正事完全无关。”
他垂下眼,恨毒流露眼眸间,黄义行这个狗杂种,也配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若不是他还需要稳着那杂种,早就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行,我知道了。”
秦缘没有多余的话,站起身来,招呼了一声秦寄年,转身离开。
神态清淡,脚步跨得傲然,高贵之气蕴含其中。
林博低下头,苦笑着,他是把他的领导惹着了。
她愿意请他喝一回茶,已是她给予他辩驳的机会,天大的优待了,可惜他真的不能说,接下来,她会公事公办,再无优待。
刚吃了晚饭,秦缘坐在书桌前,伏案写报告。
字迹一板一眼,遒劲有力,看起来整齐而又张扬。
秦寄年在门上敲了两下,“秦缘,客人来了。”
秦缘将文件往抽屉里一塞,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请进。”
寄年推开门,身后跟着两个人。
“来了。”秦缘看了眼来人,轻描淡写道。
“呵,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来人神色复杂,见到这个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杯,沉稳内敛的女子,有些恍惚。
她指了指沙发,“坐吧。”
闻言,他随意地坐下,神态闲适,坐姿慵懒,“有什么事就说吧,你也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想起她兵不血刃地搞掉了他的家族,心里不是滋味。
他确实对家族不满,但也没想到,有一天,白家会树倒猢狲散。
秦缘朝他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白徽笑了笑,握紧身边之人的手,一脸幸福,“这是我的女人,不是外人。”
秦缘心道:白家的人除了白薇,还都是不靠谱的。
这才认识多久,连底细都没摸清楚,就敢全心托付。
想到这,她对之前的想法,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既然人家扶不起,她也懒得费心思。
“既然如此,那我长话短说,以后白家交给白薇,你和你的父亲,搬出大宅。”
秦缘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冽。
她原本想着,白薇给她打理场子,没空接手白家的事,就给她找个坚实的后盾。
正好,白家分散的势力,她也不想便宜外人,让白徽接手,考验一下也好。
现在,她完全没有这想法了。
白徽听了这话,愣住了,身边的女人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见大家的眼光都飘过来,赶紧喝了口茶,掩下心思。
原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才玩了一出患难见真情的把戏,没想到是这么个蠢货。
在家里被白薇两句软和话就没了成算,现在被人一唬,也没了主意。
“你什么意思?”
白徽心里乱糟糟的,也没了刚才进门时,跟秦缘曾经同窗的底气。
“你跟你父亲就是硕鼠,你知道吗?白家的底子都被你们挖空了,现在还鸠占鹊巢,诚心欺负孤儿寡母是吧。”
这话说得重了些,事实也被夸大了。
可白徽不清楚,父亲到底捞了多少,心里虚了起来。
身边的女人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既没有胆识,也没有手段,跟他那堂弟一样废物。
白家要真的交在这两人手里,也没戏。
倒是这个叫秦缘的女人厉害啊,几句话就抓住了白徽的软肋,一下子就把他打倒了。
秦缘余光一扫,心里暗笑。
白徽还不如这个女人心智成熟些,她已经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了。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白家的男人,都要栽在女人手里。
“行吧,反正白家也没什么了,剩下也就这间宅子,就留给白薇吧。”
白徽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父亲该拿的部分,早就到手了。
空壳子罢了,何必纠缠不清。
他丝毫不懂,祖宅意味着什么。
有钱的人在帝都遍地都是,可白家的招牌,只有一块。
一时的陨落,不代表永远沉寂,只要投了贵人的好,起伏就在一瞬间。
住在祖宅的白薇,就是名正言顺的白家家主。
回去的路上,白徽身边的女人挣脱开了他的手,闭了闭眼。
蠢货的世界,她真的不懂,轻易到手的成功,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好好整合那些零碎的白家势力,还是有一番作为的。
可他连努力都不曾有,实在令人失望。
后来这个女人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白徽,看着白家在白薇手里,一步步地强大起来。
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成为白家人之间的纽带。
平时联络彼此的感情,在利益起了纷争的时候,做个调停者。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整个家族。
感叹白家女人的强大时,也唾弃白家男人是真废材。
这些小插曲,在秦缘来看,也就是几句话能料理清楚的。
还是林博这头,他不肯实话实话,偏偏要让她费心去查,令人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