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蒋一方的强势“邀请”,秦缘虽不愿前往,可还是耐着性子去了,就为了他的一句话。
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的放矢,对她说出“做无用功”这样的话来。
可她去赴约,也不代表要跟不舒服的人一块吃饭,她提前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才去了蒋一方的临时住所。
说是临时的,其实已经比她住的地方好太多了。
她一进屋子,找了张沙发,闲适靠坐着,眉目之间带着几丝慵懒和随意。
蒋一方的老管家进来,脸上满是礼节性的微笑,先是对她问好,接着,拿着金丝红木盒子,小心翼翼地将饭食摆在小桌子上。
这位大神吃东西,粗糙起来,可以毫不在乎好不好吃,精致起来,厨房里头的好饭好吃,他都能挑出毛病来。
今儿的膳食格外精细,却也得不到他的一个“好”字。
老管家却习惯了他的风格,恭敬地站在一旁候着。
蒋一方能把这些饭菜吃下去,就是给厨房天大的面子,莫大的荣幸了。
他有这样的底气,这位主儿出身于军阀世家,他的家族不仅在北营说一不二,在全国都是有影响力的。
据说,他们在战争中积累了相当惊人的财富。
他的母亲同样是北方豪绅家族的掌权者之女,财力雄厚。
蒋一方可以说富可敌国。
他接受的是最严苛的家学教育,这养成了他谨慎理智的思维方式;
他接受的是最残酷的军事教育,这养成了他冷漠果断的处事风格;
同样,他还接受了最严格的礼仪培训,这养成了他高雅潇洒的行为举止。
看他吃饭,一举一动都像诗一样优雅,餐桌上的他,满足了人们对贵族公子的想象。
但谁能想到这位贵族公子还会在马场里头替母马接生,即便在污浊不堪的马厩里,他也不显得狼狈,依然从容,让人产生不了半点轻视的情绪。
当他一身鲜血地抱着小马,带着满足的笑容,与平时的冷漠强硬不同,强烈的反差感,让他具备了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除此之外,他在学术上的造诣十分深厚。
从小十分博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其他领域的知识广泛涉猎,甚至对一些各地风俗和趣闻轶事也了如指掌。
抛开主观意识的不喜,他确实称得上是了不起的人,值得人钦佩。
秦缘的目光并不隐蔽,蒋一方全部捕捉到了。
心中如何想不得而知,面上是绝不露端倪的,他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藏在心里,用冷漠的面具来隔绝旁人对他的窥探。
秦缘的眼神,像天空一样宁静悠远。
与旁的女人对他那种野望不同,她们看的是他的财富,他的地位,他的外貌,眼神露骨地让他恶心,只有这个女人,哪怕她的初衷也不好,他就是对她讨厌不起来。
她这么看着他吃饭,眼神平淡,却奇异地打动着他的心。
吃完了饭,他并未马上与她进入话题,而是坐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休憩了片刻,让自己胃里的血液正常工作,不让大脑去打扰。
一睁开眼,不容人忤逆的上位者蒋一方就上线了。
他的态度强势,惯于发号施令,使得他的好意也像是命令,“你跟我去北营住一段日子,这里的水太深。”
秦缘睫毛微动,手指一根一根地握紧。
每次他这种语气说话,她的火气都会窜上来,好在她在厉筹谋手里讨生活久了,这气性小多了,也能忍上几分。
一根一根手指又松开来,她已经在思考他这么说的含义。
她当然知道这里的水深,水不深,怎么浑水摸鱼,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不少是她的手笔。
她没有问蒋一方是怎么得来的消息,说不清楚的事,表面上花团锦簇,一片祥和,内里肯定隐藏着许多秘密。
蒋一方也不会把他的底牌亮出来给她看。
“我不会去北营,你也不用担心我吃亏,大家都是玩家,不动真格的,谁是青铜,谁是王者,又怎么知道呢。”
秦缘没有呛呛他,反而心平气和地把自己的意愿告知他。
两人皆强势聪明,呛呛起来只会把简单的事搞复杂了,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她这样的态度,蒋一方确实放心了些,但也没有完全放心。
“我知道你在厉家父子身边待过些日子,对他们有所了解,但我要告诉你,厉筹谋的能耐远远比你想象的大。”
蒋一方的语气也略去了些强硬,他不愿看到她折在阴谋中,不仅是她与他合拍,还因为她确实有才干。
“不说这个了,我们很久没有下棋了,下一盘吧。”
秦缘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
“好,启明,将棋盘与棋罐备好。”
两人以前工作累了,也会下几盘棋,聊聊与工作无关的事。
在棋艺水平上,秦缘又是一个闪光点。
蒋一方愿意与她下棋,并且喜欢跟她下棋,两人风格接近,都好下快棋,棋力相当,厮杀起来,痛快。
跟她在一块,大多数时候,都是痛快的。
别人都当他是神一样敬仰,只有她,将他一次次地征服。
不是说他犯贱,喜欢人家践踏他,而是他太强了,能胜过他的人太少,没有对手,而已没有朋友,能有人打败他,令他欣赏,太不容易。
若是别的不知所谓的女人在他面前叫嚣,企图以另类引起他的注意,颈骨都能让他拧碎了。
除了眼前这个,特别的,除外。
老管家迅速准备齐全,用紫砂壶泡了一小壶酽酽的碧螺春,又恭敬退下。
秦缘端起来举在鼻尖,扑鼻一股茶香,微带着清淡的花香,品一口,茶味淡雅,如雨后山岚,回韵有种微甜的果香,果然是佳品。
秦缘摆好了棋盘,把黑子的罐子递给他,“你先走吧。”
下棋锻炼心智,越是在心浮气躁时,越是要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两个人一边下着棋,蒋一方发现她的棋艺又有所精进,心性也更加沉稳了。
“有些事,现在不方便告诉你,时机未到,不宜轻举妄动,需要耐心等待。”
他这时候的眼神,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从容和沉着,有着奇异的安抚人心之感。
“时机?等待?变数!”
秦缘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棋子光滑表面,看了眼窗外,外头风雪飘摇。
如今的政局还有什么变数?
自然就是黄义德的下台后,谁能博上位了。
沈君浅能否得偿所愿?
厉派是否还有备用人选?
还有谁在暗中伺机而动?
蒋一方在等待的时机,是不是他也安排了人?
她的心,慢慢揪起来。
在日渐复杂的争斗中,越来越多的人掺和进来,与沈君浅的后继之力薄弱不同,蒋一方的基础夯实,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或是枪杆子,他完全有能力抢夺到这个位置。
蒋家可是不折不扣的世家望族。
权力之毒,引人疯狂,说不定他的态度也悄然改变了,那么老沈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有些焦急地看着他,想从他面上看出些什么。
“我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但感兴趣的人,绝不是善茬,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老相好,得不到他想要的,劝他早点安排退路吧。”
蒋一方难得地对无关紧要的人多出了一份关注,说到底还是为了她。
她重权势同样又重感情,沈君浅是她内心深处柔软,这份柔软,是敌人的攻击武器,也是她的致命之处。
秦缘听后,微抿嘴角,垂下睫毛,目光中一片冰冷。
“即便老沈上不去,还是需要有人顶上去,不能真叫这天下姓厉吧。”
声音轻,却心思重,这一刻,秦缘有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
她是个行为果决的人,一旦她认定了什么事,行动起来就会非常快。
但她的这个计划需要外力来帮她,她一个人是无法达成的。
“蒋司令,若是我有求于你,你是否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秦缘郑重其事地看着蒋一方,表明她下面要说的话,极为重要。
“你说说看。”
蒋一方也同样郑重,而且他知道,她不会提无理要求的,他对她有种这样的确信,不然当初也不会给她机会,不断地靠近他。
“我想请你,做我的退路,若是我身陷囫囵,请你务必救我一回。”
她的眼神真诚而柔弱,他第一次见到她对自己卸下防备,全心依赖,只感觉胸腔内的心脏狠狠一缩,几乎要忍不住紧紧地把眼前这人拥入怀中。
陌生的、浓烈的、无法抑制的感情来的如此迅猛,顷刻之间就把他彻底湮没。
喉头微动,他忙掩饰住情绪,“这是当然,只是你得记住,把命保住,无论何时,保存自己,等着我去救你。”
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把她整个人都笼在他的影子里,仿佛被他保护着。
秦缘的心情一时有些……她感觉到一种力量包裹着她。
“谢谢。”
她站起身来,推开了棋盘,走向窗口,里头太闷,她需要打开窗子透口气。
外头的风夹着雪,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隐隐的,还有一股清香,凛冽而清冷。
再看墙边,满树的腊梅,一朵朵玉黄缀满枝头,有些盛放,有些含苞,将这一片肃杀的雪景,点亮了一抹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