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缘刚回到京城,去见了韬子一面,还没等跟儿子玩够,厉筹谋又让她去接待人。
他现在倒是利用她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她接待完了自己的舅舅,接待泰元的舅舅,接待完了泰元的舅舅,又要接待厉筹谋的舅舅,她就跟舅舅杠上是吧。
“去盛装打扮一下,老爷子喜欢人穿得富贵。”
厉筹谋由此吩咐,秦缘自然照办。
乍一见面,发生的情况就让人啼笑皆非。
这老头,果然是个老神经病,看到秦缘,非得让她坐下,给她磕头,“太后娘娘啊,老奴有罪,有罪啊。”
秦缘也不管,他磕就让他磕,端坐在椅子上,还真有点皇家的派头。
左右架子上摆放着一盆魏紫,一盆姚黄,散发着雍容的气息。
坐在中间的女子,一身烟霞色金银丝鸾鸟绣纹旗袍,说不出的华贵富丽,更甚傲然华贵的牡丹。
蝴蝶赤金发卡别在耳后,将一头短发顺帖脸颊两侧。
抬手掩着嘴笑,手腕上的红宝石手镯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真的是赏心悦目。
“胡闹,还不把人扶起来。”
厉筹谋亲自去扶起家里辈分最高的老祖宗,斜睇不着调的秦缘一眼。
秦缘沉稳一笑,对着曾经的领袖道,“他要跪我有什么办法,你不让他跪,他还生气。”
可不,老舅爷用力挣脱厉筹谋的手,膝盖一磕,又跪下了,“老佛爷,您最喜欢的翠玉金簪毁在老奴手里,老奴眼花手拙,不配再在娘娘跟前伺候……”
“您瞧,他是不是魔怔了,把自己当李莲英了还是……”
秦缘卷着慵懒的气息,眼波流转勾人摄魄。
“呸,那惯会媚上的老杂毛,娘娘老奴是安德海啊。”
老舅爷眼中的冷厉一闪而过,嘴角越发带了笑意。
“得,一路货色。”
秦缘翘起唇角笑了笑。
呸,厉筹谋心里暗骂,都说你慈禧了,还自以为乐呢,
妖姬祸国懂不懂,老爷子越来越会损人了。
秦缘才不管,老头子那头磕的,她就是受得住,妖后怎么了,那首先也证明了她有呼风唤雨的能力。
老舅爷坐到位置上,拿出个精雕细琢小巧的鼻烟壶看了看,又嗅了嗅,用手掩着打了个喷嚏,才觉得舒畅了些,和厉筹谋聊起老家祭祖的事。
秦缘摆弄着茶具,周身透着淡雅飘逸,看她泡茶是种享受,让人不由自主地轻松心情。
短短一刻钟,茶水沏好了,装进了紫砂壶里,倒进了檀木茶具上的两个小杯中。
一股清香弥漫开来,酝酿一室的幽香。
秦缘端起一杯,敬向周老爷子。
厉筹谋自己端起一杯,喝了一口。
杯中的茶叶慢慢浮上来,再慢慢沉下去,舒展着身躯,抿入口却能感受它的浓香,冲她使了个眼色,她的活计就算完成了,功成身退。
舅老爷见秦缘一举一动端得稳重,连发夹上的蝴蝶翅膀都没有晃动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转头又对厉筹谋道:“只有韬子一个孩子,到底单薄了些,要不要从老家找些好生养的姑娘,开枝散叶?”
厉筹谋一愣,这番话当年这位老舅爷同他也说过,怕泰元一个孩子,扛不起责任,想给他送几个能生孩子的女人,被他断然拒绝。
从炕桌上拿了些干果和点心递过去,厉筹谋斟酌语气,“老舅,孩子好的话,一个就够了。”
虽然他心里也想着泰元能多子多福,对孩子妈也不太满意,可他不愿伤了与泰元的父子情分,泰元现阶段,还是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为好。
舅老爷冷哼了一声,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父子俩一个德行。
“这次祭祖,修祠堂,完善族谱,是大事,在海外的亲戚都要回来,你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你给我喊回来。”
厉筹谋拿起小锤子给老舅爷砸核桃,笑着打哈哈,“您又不是不知道,周易根本就不听我的话,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老舅爷尝了一口核桃,“脆香的狠。”
移开了话,也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那您多吃点。”
厉筹谋还是淡笑着,反正不能做的事,他不接。
他愿意出钱出力,却不愿意不顺心。
换下了那套富贵装,简单的衬衫长裤,袖子卷起,露着手臂,这才觉得身上没那么难受。
院子里,秦缘正在看韬儿吃鸡蛋羹。
她儿子干什么事,她都乐意瞅着,都觉得棒。
吃得乱七八糟,满脸都是蛋羹也厉害,就是儿子拉屎,也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屎。
小调羹一勺一勺利索地塞进嘴里,一大半在地上,在兜兜里,眼看着就见底了,韬儿拍着小手,口齿不清,“还尿……”
不是还尿,是还要,秒懂,马上又送上了一小碗鸡肝粥,里头还零星飘散着点点翠绿,是切得极细的菠菜叶,这也是个爱吃肉的小朋友。
有好吃的了,韬儿眉开眼笑,继续拿着勺子努力吃饭。
照样吃得满天满地都是,老娘还在那儿给鼓掌,“咱们韬子吃得真好,吃得饱饱的,长得高高壮壮的。”
韬儿颠颠儿地给她老娘笑得眼睛都眯住了。
连着多日的阴雨,让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层烟雾中,发酵着淡淡的霉味,韬儿这一笑,犹如天边的一缕阳光,从云彩中漏了出来,瑰丽灿烂。
越看自家儿子就越好看,稚气的五官眉眼如画,如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看着你的时候,心都要融化了。
秦缘跟着一笑,眼波流转处,如丝丝繁花落入春日的溪水,清澈又绵长。
泰元就站在不远处,抱着肩膀,斜着身子靠在墙边,嘴角带着一抹舒心的笑。
如此娴静泰然的秦缘,像颗珍珠,不耀眼夺目,却温柔了岁月。
泰元走近,秦缘偏头看了他一眼,倾身用毛巾给儿子擦嘴。
“你那老舅爷什么来路,我瞅着脑子不正常的样儿。”
那老头肯定得罪她了,不仅是言语上得罪,还有态度上的轻慢。
秦缘对这种倚老卖老的老东西从无好感。
“周家门里都没有正常的货色,我这不是也遗传到了神经病嘛。”
泰元自嘲地笑了笑,丝毫不在意把自己的病在秦缘面前透露,反正她什么都知道。
“你倒是会甩锅,不过周家门里头,都是难搞的,你看周易,以前当我们教官的时候,那个狠,从他授课开始,班里的同学之前有多敬仰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周易做的那些招人恨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让他们徒步进农村,往一地儿的牛粪上爬过去。
问题是,当时不知道是啥玩意,只知道臭,还有人就这么躺在上头睡觉的。
马丹,事后好几天都吃不下去饭。
大冬天的,让他们在高压水枪里头搞演练,冻得好几个娃都晕过去,剩下的,回去都病倒了。
他对人的态度,也够让人不爽的,就跟那老杂毛一样,眼神里都带着高端哼。
泰元了然地点点头,他父亲这么能耐的人,都拿周易没办法。
“你娘不是挺正常的嘛,据说她知书达理,闺秀气质。”
泰元神色古怪地勾起了嘴角,“家教甚严。”
周家的教育方式,他怎么都没闹明白。
说它开明吧,它又不能随意出门;
说它封建吧,它又鼓励女子去学新东西,与时俱进,谈天论地。
他的母亲,在周家姑娘序齿里头排老大,取名周韵梅。
韵梅,芸兰,蕴竹,芸菊,周家门里四大美女,没有一个得善终。
韵梅枉死,芸兰横死,芸菊冤死,蕴竹被逼死。
最惨的事周蕴竹,跟丈夫离婚,回到家里,被自己母亲一碗药喂下去毒死的。
她根本就不管周蕴竹在夫家过得是不是人过的日子,每次女儿回家哭诉,都当睁眼瞎,看不见女儿身边越来越多的伤口。
女儿脱离苦海还没来得及过上新生活,就被她毁灭了。
这位就只有一个女儿,也是下得去手。
后来也没好下场,生病了都没人照顾,晚景凄凉。
但她从未后悔,周家门里不许女子离异,蕴竹回家就是害了家里的名声,她承担不起。
什么狗屁的名声!什么狗屁的家规!
那之后,仿佛是上天怜惜女子,再也没有让女子投生到这个家里头。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周家的人,想起了周家的行事做派,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还不懂事的娃儿看着父母,笑得没心没肺。
电话铃声打破了古怪的气氛,秦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小绾,什么事……好的,我过来尝尝。”
电话还没挂断,她人已经起身了。
泰元这么一说,真心觉得周家的基因在他身体里脑子里的投射,可能是巨大的影响。
那她的韬儿又会遗传到多少?
加上还有厉筹谋的遗传基因,想想都觉得可怕。
“你要走了?”
泰元把韬儿衣服上的兜兜摘掉,把脸和手洗干净,抬头睨了她一眼,仿佛什么都没说,也仿佛什么都说了。
反正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孩子都造出来了,又不能塞回去回炉重造。
“嗯,有个朋友送了套美杜莎拉过来,我去试酒。”
秦缘亲了儿子一口,套上外套,走出门去。
既来之则安之,她是要好好规整儿子的教育,让更多的好品质加注到她的宝贝身上,不要被这些神经病影响太深就好。
妈妈走了,就剩下爸爸。
泰元和儿子大眼瞪小眼,“要不,我给你讲故事?”
“故事,要。”韬子举起小手,眼神坚决。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决不允许有任何工作把爸爸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