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柳絮般的大雪漫天飘飞,好似要迷了人眼,看不清外头的情形。
黑云压顶,吞噬人一般,压得人心沉重。
如此天气,沈君浅还是在外奔波,入了夜,才回到家中。
脚步不像过去那么轻快,果断,皮鞋踩在地板上,重如千斤。
“回来啦!”
秦缘看他神色如常,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伯母叫人送来了酱焖鹌鹑和川汁鸭掌,晚餐喝上一壶梨花白,最好不过了。”
不是不心疼他,只是假装看不见他的沉重,不愿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宁愿用轻快的面容,来面对他,叫他心里也得着些安慰。
“哟,那敢情好。”
沈君浅脱下外套,洗干净手,坐在餐桌前,等着吃。
见到她的笑容,犹如绽放着一朵花,鲜艳夺目。
他这阴沉了一天的心,总会好上一些。
秦缘替他倒了酒,给自己也满上,两人碰了一杯,笑颜明快,“这几日越发要沉住气,千万不能有任何举动。”
“我知道,你不用操心。”
沈君浅笑着喝了一杯,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他这样说着,心里总是存着事,说不在意怎么可能,筹谋了那么久,
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再功亏一篑,就真的没机会了。
近来他的动作不断,且与往日的沉稳作风大相径庭,并不是头脑发昏,他是被厉家父子逼得不得不走上这一步险棋。
秦缘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是不能多置喙的。
龙虎相争,必有一败,但胜负都由参与者自身负责,她一个局外人,不能掺和。
哪怕她动用势力,帮了沈君浅,他的未来也不会走得顺畅。
外人不了解,秦缘是懂沈君浅的,他是怎样一个有原则,有底线的男人,
靠女人上位,堕了名头,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点一句就够了,说多了,烦扰他的心,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给他倒酒,陪着他。
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下,眉心始终有一道折痕,眼也熬的通红,秦缘心里就疼得没法。
权势和地位实在是一把利刃,将人变得不像人,将家变得不像家。
沈君浅最近都没有回过沈宅,实在也是人心浮动太过,压在他身上的,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走在这条路上,身边来来去去的人,虚情假意的,总多过于真情实意的。
更何况还有不怀好意的。
“别老喝酒,这酒我费了劲讨来的,你还是吃菜吧。”
秦缘见他越喝越急,一俯身,夺过酒杯,放在桌上,瞪了他一眼,舍不得好酒被糟蹋的样子。
“行行行,都留给你。”
她舍不得酒是假,舍不得他伤身才是真。
看着她嗔怒的模样,沈君浅的心里暖和了些,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柔和的仿佛三月的风。
他不可能一直被动挨打,总会找出法子反击的。
就是为了她,也不能输。
两人吃着桌上的菜,偶尔碰一杯,说些家常,其乐融融。
气氛不错,老沈的心情也不错,可就是有人见不得他松快些时候。
友亮匆匆进门来,见到秦缘先是一怔,眼神犹疑片刻后,俯身在沈君浅耳边轻声道:“岑先生那儿出了点岔子,挺棘手的,需要您走一趟。”
沈君浅微微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对秦缘歉意地笑了笑,“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也不能陪你,桌上的就放着,让厨子给你弄点热乎的吃食,吃了你早点休息,我可能也没那么快回来。”
拿起外套,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
“出了什么事?”
沈君浅还稳住心绪,心底里却冒出了一股嘲笑的声音:出事了,出事了。
他尽力去压着心底的不安,摆动的手,握得死死的。
“岑先生遇刺了。”
友亮这会儿顾不上委婉了,这一切的事,都来得太突然。
突然得让人都觉得不真实。
他摸到了岑先生的血,全是凉的,他的心,也拔凉拔凉的。
岑青大概也没想到,今日不过与友人切磋棋艺,就能遭逢大难。
他离开棋社时,还跟朋友笑谈几句,从街边冲出来一人,直接对着他就过来了。
胳膊中了一刀,胸口也中了一刀,尖叫与鲜血一块喷发,周围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候,那人才被制服,岑青已经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了。
他上了年纪,身体也不算好,胸口那刀刺得很深,恐怕……
沈君浅到达医院时,岑青已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了。
他猛地站住了,心里悲痛万分,再起步,走得每一步都像是在飘。
虽然这老头有时候喜欢自作主张,又很固执,但沈君浅还是从骨子里尊重他,毕竟,他为沈家付出了一辈子。
沈君浅掀开白布,最后看了眼岑青,
灰木的脸,再也没有过去睿智的气息,这位陪伴了沈家一辈子的高参,就这么失去了生命。
人的命,是如此脆弱。
刀刺进骨肉时,冲击力巨大,几乎将他的老骨头都要捅碎了,他一定很痛,痛得没办法忍受。
他身形一晃,差点栽倒,仿佛那样的痛就在他身上。
幸好风江年就在身边,及时地扶住了他。
有一瞬间,沈君浅的脊背发凉,仿佛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似的,
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可是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总是频频发生。
他废了那么多心思,营造到如今的局面,难道就要这样烟消云散?
“副总长,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风江年大惊失色,沈君浅的反应,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瞬间,沈君浅脆弱地像要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沈君浅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风江年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一眼看似很普通,却又很不普通。
风江年不再劝他离去,默默地扶着他的隔壁,支撑了他半身的重量。
这里只剩下了沈君浅,风江年,还有死去的岑青,沈君浅声音里的疲惫,也不再掩饰,“江年,刺杀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是精神病院出来的,后面的线索,还在梳理中,反正,不可能是意外。”
风江年冷笑着,对方确实心狠手辣,相比而言,他们这一方真叫“端方君子”了。
话只说这么多好似也已经足够了,沈君浅握紧了拳头,仿佛下定了决心,“既然对方不再按照规则来,那我也不用遵守了。”
他有责任心,别人可以没有,他坚持原则行事,别人不断突破底限。
岑青之死仿佛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过去的坚持都化为了泡影。
整装齐发,重新上路,这一次,他将无所顾忌。
秦缘在家中,一开始并没有担忧,吃完了一面打卤面,就去书房看书。
随手挑了一本,是《人类的起源》。
一说起人类的起源,就会想到达尔文的进化论,“上溯到约700多万年,有了直立行走的猿;大约250万年前,有了可以使用工具的、更接近我们现在人类的祖先,或许这个时期的“人”才是真正意义的人。”
秦缘对其中一种观点,深以为然。
“人是伴随着脑量的不断扩充而进化的。”
先有了直立行走,虽然降低了奔跑的速度,却减少了行走的消耗。
这是开始思考了。
直立行走让猿的腰变细了,脑子变圆滑而不前凸,更加适应于行走和奔跑。
这是思考带来的果实。
解放了双手后,有了劳动力之间的配合,有了内部组织,有了工具。
这是果实成熟后,对思考的再一次促进。
当人开始交流,产生了语言,有了语言,就开始表达意识。
这是果实采摘后,对思考的升华。
“也许当人脑对世界的模拟变得如此完美以至于它必须包括一个它自身的模式时,意识就出现了。”
意识,是人进化的产物,也是社会的体现,无论是昏妄不定,息怒随境的人,还是刀口舔血,虎口拔牙的人,又或者是谋事而后定,放眼全局的人,
他们都是带着自己的意识,在这个社会里,徜徉着,
浮也好,沉也罢,总不过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意识,是有局限性的。
唐正给她打了电话,她就知道岑青遇刺身亡的消息。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只是其中的诡异,也让她疑惑不解。
对方杀岑青做什么?是警告,还是岑青碍事了?
沈君浅连番受到磨难,对他的心理冲击肯定是大,但秦缘不觉得,这点事能把他打到。
里头一定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才会导致对方在这个敏感时期,将岑青杀死。
沈君浅和风江年第一印象,会觉得是厉家父子在动手。
秦缘反而觉得,这是有人在添油加火,等着沈、厉两方打得不可开交,再从中取得利益。
头一个怀疑目标,她就想起了陈家,野心勃勃的陈鸿飞跟心思缜密的陈诚,此二人最近,低调地过分,总觉得他们在憋坏。
但秦缘不会跟沈君浅说这个,有她跟泰元的关系在,这么说,会有替那一方辩驳的意思,叫沈君浅寒心,反而会让沈君浅的思考拧巴起来。
还是要拿出证据说话。
她拿起电话,给姜林峰打了个电话。
这件事她没有让唐正那边出消息,而是走了姜林峰的路子,这说明,她的思考范围不是在权力场上,放的地方,是沈君浅肯定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