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城外,一辆低调的轿车驶入,高大的城楼在夕阳映照下,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天高云淡,恢弘的城门伫立在眼前,权力至重而森严的气息扑面而来。
傅随安稍微沉静片刻,继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涌起。
想起傅浥尘的叮嘱,他微微叹了口气。
“与厉泰元见面,需要注意,不要太殷勤,也不要太冷淡,他这个人心思难测,对莫名献殷勤的人,不屑一顾,对他过分冷淡的,他会怀恨在心,应对他,谨慎些。”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果然在他们这个世界里,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现在是真搞不懂堂哥的心思,到底是为了傅家争命,还是为了他自己复仇,又或者,他只是想尝试做权力巅峰的人。
傅家与厉家,可以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居然能摒弃仇恨,携手合作,还有没有下限可言了,人的思想,人的情感,不需要被作为参考条件吗?
在胡思乱想中,傅随安已经到达了会面的地点。
厉泰元坐在照进窗户的夕阳当中,衣着简单,睫毛生晕,脸庞有种儒雅的英俊。
傅随安是行军打仗的人,生得高大威猛,眉峰浓郁,锐不可当,泰元同样行伍出身,却浑身散发着隐约的压迫,是战场上的凝练,肃杀的内敛。
不需要做什么事就可以让人觉得可怖,哪怕他站在那儿,端然如肃,气沉如山,人家都会对他有敬畏之心。
傅随安嘴角微抿,心中突然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他大概明白了,这就是权势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仿佛镌刻在泰元的骨子里,与生俱来。
“厉部长……”
傅随安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泰元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坐,喝茶。”
言语简洁,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
傅随安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听泰元一句,“八月一日,建军演习后,你把秦缘秘密带到西营去,保着她的命就行,肚子里那个死活不论。”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明白了,突然呛了一口水,咳了好半天。
那是秦缘啊,是他儿子的母亲,是他的前妻,还是个大肚婆,说害就要害啊,这么冷酷无情。
听说,以前厉泰元就特么是个神经病,今日一打交道,果然是个偏激,极端的疯子,秦缘嫁给了沈君浅,刚过了两天安生日子,他就不舒坦了,对一个当初领着自己走出黑暗的女人下毒手。
说句难听的,要不是有秦缘的存在,厉泰元要么是精神病人,要么是瘾君子,总不会像现在这般风光霁月。
“不好意思,”傅随安眉头微凝,停顿了一下,“这件事,我恐怕没办法做主。”
“不需要你做主,此事傅浥尘已经拍板,你照做就行,好好准备,希望你不要失手,那样的话,恐怕你也回不去了。”
“呵,你也甭吓唬我,老子又不是被吓大的,大不了鱼死网破。不妨老实跟你说,我喜欢这个女人,不可能叫她怀着孩子出事,至少,要等她平安生下孩子。”
傅随安也不是好人啊,他有自己的私心,把人带走,他早就想过,只是没机会施行罢了,但他有底限,不能丧心病狂。
“最晚,十月一日的大阅兵结束后,我要看到结果。”
傅随安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秦缘从密河水库回家,慕子非的事还是被她知晓了。
她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似乎发了一会儿呆,问,“他那个夏衍在哪儿?”
迟商倒水的手顿了顿,“没了解,子非说这是最后一次,他应该放开了吧。”
秦缘拿出一支烟,磕了磕打火机,却递给了迟商。
迟商接过烟,走远了点,站在窗口的位置,抽了一口。
秦缘就这么看着,过过眼瘾。
迟商烟抽到半截,眼神有些空,问:“子非就这么废了?”
秦缘沉默了半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嘴角缓缓拢起笑意,“他待在里面,比待在外面安全,目前,他的作用不大。”
迟商眼望着窗外未知的某处,也没个焦点,“一个一个的走了,我的心很慌。”
烟雾青白,映得他脸色沉寂。
他们这一路走来,与敌人交手,与自己人交手,不计其数,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秦缘揉了揉肚子,安抚娃儿的情绪,抿抿嘴,思绪万千,她找不到起点。
她也慌,可她不能慌,说不定,下一个走的人,就是她自己。
“迟商,不要回头看。”她表情平静,透出一丝坚定。
“嗯。”
迟商把半截烟摁灭,他知道,这个女人是坚韧的,心之所向一往无前,所以他才会追随她。
“下一步,我们的人,不合适的,要全都放出去,有人盯着我身边的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越是关键位置的人,就越容易被抓把柄,我宁愿要一个冷酷无情的野心家待在身边,也不能要一个全身都是筛子的衷心追随者,破坏我的布局。”
听到秦缘还是冷静地分析着,准确下达指令,他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明白。”
讲到最后,迟商说了些轻松的,道:“姜林峰这小子,以前看着挺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候,还是下得了狠手的,他那继母因为诈骗,被刑事拘留了,下一步就要开庭审理,案子金额涉及巨大,他老头都没办法摆平了,两个人在办离婚手续,他的继弟也离开了京城。”
“都是当丈夫的人了,总要有点成长。”
薛佩刚从部队回来,秦缘没几个月就要临盆,姜林峰有喜事,干脆就凑一块办了一桌,就当是庆祝了。
地点选的还是燕子的燕子坞,她这些日子忙碌异常,农庄生意火爆,比净利润,可一点都逊色于NO。1。
大场子进的多,出的也多,不少都是一段时间后统一结账的,还有不少人情往来,实际上也就是收支平衡,跟她这儿每天都是现钱可不一样。
近来这段流行桃花宴,“桃花李果”如同初恋,婉曲心结,复杂滋味,“桃花红酒”啼雨胭痕,东风缱绻,“桃花豆腐”恰似一点桃红,渐渐的,略带哀伤,“一瓣桃花”诗意翩然,追怀岁月。
桃胶这东西并不少见,南边人叫“桃树油”,有人说它是桃树的眼泪,每逢下过雨,桃树的伤口处和虫疤眼的地方,就会沁出一团团的这种东西,有白色、黄色、褐色,粘在树身上,干了,就变成了一团硬胶,在手里也不会破。
秦缘在东营区的时候,部门里的大姐就会做“桂花桃露”给她吃,做起来并不复杂,就是把桃胶泡开洗净,拣去杂质,用糖水煮,煮到快收干了,就加糖桂花,可是热吃,也可以做成像果冻一样冷藏后再吃。
“姐,有南边来的小石斑鱼,是真正野生山涧溪水里抓来的,正好您来了,我都留给您,做个红烧,又鲜又嫩,可好吃了,妈妈爱吃鱼,孩子聪明。”
这些野生溪水石斑鱼,个头小,体瘦,但健壮有力,善逆激流而上,生长却奇慢,五年都长不了一两,鱼身肉紧实,刺不多,像一块块小小的蒜瓣,无论怎么烹饪,都很美味。
秦缘兴致勃勃地吃了好几条,燕子一坐下来,却恶心地转过身去干呕了几声。
“燕子,你这反应跟我可一模一样啊。”
秦缘意有所指,燕子与姜林峰对视一眼,都有了欣喜。
“哥儿几个慢慢吃,我先带我媳妇去趟隔壁的中医馆。”
姜林峰喜得一膝盖撞在椅子上龇牙咧嘴的,却还是满脸傻笑。
燕子捂着嘴笑,“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去吧去吧,一会儿打个电话回来报喜。”
秦缘挥了挥手。
姜林峰也顾不上她的嘱咐,已经牵着燕子的手走了。
“这小子……”
薛佩拿起酒杯,说不出是羡慕还是什么的,含着叹息将酒喝光了。
迟商也拿起酒杯,慢悠悠地晃了晃,满怀心事地抿了一口。
最不着调的小子,过的日子,最令人眼红,马上老婆孩子热炕头都有了。
“你们知道吗,我有个同学在北极保护区里做志愿者,他们致力于保护北极熊,气候变暖让北极熊食物变少,他们会定时定点去给北极熊喂食。
那些北极熊慢慢的,从不敢靠近,谨慎防备,变成可以随意跟这些志愿者们拥抱,把他们当成是家人。
结果有一天,在他们喂食的地点,再也没有熟悉的北极熊朋友们,只有满地的血。
那些原本生人勿近的北极熊,因为亲近人类,被另一波人类杀死了。
我的这位同学,再也没有去过北极。
他说,‘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应该保持自己的生存方式,不要随意改变。’
姜林峰有他的活法,他的生存法则,你们跟他是不同的,不要强行去融入不适合的世界。”
秦缘夹起一块肉,塞进口中,慢条斯理地烹饪了一碗心灵鸡汤。
“我知道。”
迟商很快就放下了心事,他并未有成家立业的想法,从前他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若是碰上像“夏衍”、“林景致”那些人,他的一辈子就毁于一旦了。
薛佩耸耸肩膀,闷了一口酒,他是羡慕那小子开心,不是羡慕他的生活,他的开心,另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