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泉看了眼靠坐在车座上的秦缘,她的睫羽极长,唇色艳红,此刻安静地看着窗外,少了高贵凌厉,多了几分柔软。
其实他并不担心她在傅家兄弟身上会栽跟头。
她是一个太过冷静而凉薄的人,不会因为小小的心动而失去理智,甚至会在必要之时毫不犹豫地斩断这份情愫。
他觉得,宴时谨的方向错了,面对她,需要做的,是对她好,对她好,对她好,要让她有了心动后,再让这份心动在她心上生根发芽,除不去、拔不出。
可宴时谨只会让她生气,徒惹尴尬,甚至因为这尴尬滋生出的距离,毁了他的一切打算。
秦缘知道杜清泉在看她,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没有捅破这件事,她从不自诩正义,也无法说跟这些男人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没有任何的错误。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以真心换真心的道理,所以从未轻易交付真心,也想要他们之间的关系简单些,再简单些。
哪怕爱过恨过、疯狂过、放弃过,然而没有什么比时间更残忍,在漫长的时光里,多么刻骨的爱恨都会消磨,化为如水的平淡。
她已经很难再爱上一个人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纷扰的心绪,“老杜,你要不要来我身边帮我?”
杜清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很意外,随即愉悦从心门的缝隙处漏进来,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犹如不可挣脱不可违抗的情网。
他抬起头,唇边还残留着弯起的弧度,清浅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含着温和的笑,再平常不过的姿态,却莫名地显出几分与往日不同的认真,“秦缘,虽然你的建议非常诱人,也许放弃会是我一辈子都不可磨灭的遗憾,但是我还是得拒绝,原因,你懂的。”
“你可真是……”秦缘的语气像是失落,面上的笑容却未变半分。
那时候,她要离开东营区,前往北营区,她也问过杜清泉,问他愿不愿意将来去京畿区跟她搭班,虽然那时候,她是很有把握的,毕竟这个男人对她不是一般的迷恋,可他的回答是“NO”。
一样认真地语调,一样的神情,隔着时空的画面在脑中渐渐重合。
她眸光淡漠地直视他,语气是不动声色地狠戾,“我懂也好,不懂也好,都无所谓了。”
反正,她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忠心耿耿的杜清泉,总归还是选择了他的上司,跟随他上刀山下火海,享富贵,经磨难,上高台,隐林间,起起伏伏,都是不离不弃。
她钦佩他的执着,也讨厌他的不识相。
杜清泉沉默了半晌,终于微微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竟觉得是要与她以后再不想见的意思,秦缘心中酸涩,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到你这副德行就不爽,又不是七老八十要退休了。”
也不知道这一时的心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总归宴时谨的能力和杜清泉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再不好,大不了再撸一次,这一次的机会她还是给得起的。
杜清泉微微一愣,继而微笑起来,犹如山水画卷上化不开的墨。
她还是松口了,既然不是要退休的人,当然得工作,没有工作,得安排工作。
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也明白她的用心。
“嗯,谢谢,再见。”
秦缘颇有深意地弯起唇角,挥了挥手,要下车。
“缘宝儿……”
杜清泉叫了她一声,她转过头,微凉的吻落在她额间,一触即离,却无端缠绵,“要过得好好的,你过得好,我们才会高兴。”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佛说,人生八苦,至老相随。生、老、病、死、五阴盛、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求不得……
这个他曾看着长成如今深爱的姑娘啊,他求不得。
秦缘低低一叹,没有再回话。
杜清泉说秦缘懂他的拒绝,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对宴时谨的情谊更重些,还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更重些。
情爱之事,重要之处便是对等,否则即便相爱,也不过是大漠中的幻境,昙花一现,刹那凋零。
他不愿意做黄粱一梦,宁愿熬着疼痛,心碎了,是拼不回来的。
他的苦,也是宴时谨的苦。
甚至于,宴时谨比他更苦,秦缘留给他的,大多是冰冷。
他无数次自梦中惊醒,残留的记忆只留下她唇边冷淡的笑意,以及那个永远追逐也追不上的决绝背影。
当他得知杜清泉带回的消息,心头又是苦又是甜的,更不知如何是好。
情字伤人,却仍有许多痴男怨女看不透堪不破。
秦缘一去一回花了两个半小时,宴知槿却一直在办公室里等着,他懂自己曾经的这位上司,如果她没有打电话过来,无论多晚,她都回来的。
端坐在总长办公室里,伏案写字的宴知槿,也与从前不同了,眉目愈发矜贵沉肃,仿若卧虎,霸气内敛,暗藏锋芒。
果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人会不改变的,但这个人是她亲手推上去的。
“抱歉,我回来晚了。”
秦缘坐在沙发上,垂下眼帘,语气波澜不惊。
“还好,我是吃了晚餐的。”
宴知槿摸着下巴笑。
言下之意,是他没有等着她回来共进晚餐等得饥肠辘辘。
“看来我大哥没有招待好你,我原本以为,你还会晚上一两个小时才回来,我正好把手头的工作完成,邀请你去NO。1放松一下心情。”
宴知槿浅笑着看她,眸光隐约有八卦的热度。
秦缘挑眉,却也不答,笑道,“今晚我可没时间去喝酒,我得回去处理文件,跟你也就交流一会儿,听宴夫人说,你晚上得回去给孩子讲故事,我怎能占用你太多时间。”
宴知槿笑得更加温柔了。
哪怕他工作繁忙,还是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伴夫人和孩子,只要不外出视察,每天晚上都得赶回去,跟夫人吃宵夜聊天,给孩子讲故事。
宴知槿送秦缘出机关,碰上了正要进来的厉泰元。
“厉部长,这么晚不知道有什么事吗?”
泰元神色淡漠,“有点事,宴总长,进去谈吧。”
宴知槿看了眼秦缘,在她的点头下,带着泰元进去。
泰元竟从头到尾都没有给秦缘一个眼神。
秦缘站在门口,神色怔怔。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柔情蜜意,他的狠辣对着外人,柔情全给了她。
后来,他们却成了敌人。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亲人,可以将后背交付,如今却成了两相防范的仇家,试探着各自的底线。
她转过头,走到停车场,坐上车,回家。
家,对宴知槿来说,是简单而温暖的,对秦缘来说,是孤单而寂静的。
回到家中,陪伴她的,也只有长夜漫漫。
有些东西一旦放在肩上,是永远也无法丢下的。
能被舍弃的只有个人情感。
这是现实。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开了,光华灿烂晃人眼。
餐厅却漆黑一片,只有吧台上方开了盏圆锥灯。
秦缘坐在高脚凳上,双手伸长平放在台面上,头枕着手臂,看不清表情。
吧台上,摆着两瓶红酒的空酒瓶。
秦缘很空虚,她想不出要做什么!
于是,她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烟头的光亮随着她的呼吸明明灭灭。
一根烟抽完,她没想出来,于是又点燃一根。
或许,她该给自己去找点刺激的事做。
她把烟扔进水晶烟灰缸,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扶住了墙壁,蹲下身子,她感觉到累了。
手机铃声响了,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也没看清号码,按了接通,“喂……”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不长,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拉起,整个人被圈在坚实的怀抱中,紧紧的,箍得她喘不过气。
她仰着头,木然望着灿如繁花的装饰灯。
她想起来了,是寄年,这通电话时寄年打过来的,她放宽了对他的禁令,打破曾经亲自立起的束缚。
她垂着眼,声音很低,气息不稳,喊了一声,“寄年。”
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熟睡,感受着手中的温软,心头溢满了幸福,快一年的苦痛空虚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这世上最悲莫过得而复失,这世上最喜莫过失而复得。
所幸,他两种滋味都尝到过,更知得之可贵。
所幸,她终究还是给了他,靠近的机会。
只愿,余生与她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