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兹孽最近都住在他最喜欢的一处公寓里,一室一厅,家具简单到甚至有些冷清的地步,但是打扫得很干净,地板上连根头发丝都看不到。
他正在笔记本上记录,黑色的字迹,清隽俊逸却分外冰冷。
如果仔细看,他书写的内容,全部都是关于石曲忧的事,他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产业,他在什么位置,放着谁,一旦这个本子流露出去,是毁灭石曲忧最强有力的证据。
按道理来说,穷途末路茕茕孑立之时,石曲忧是唯一一个朝他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并尽了全给他撑起一方天地,他应该依赖他、信任他、视他为世上至亲之人,可是这个男人,养大他的理由,从来都不单纯。
笔尖停顿在最后一个字上,门外过道中响起脚步声,声音并不大却很规律,清晰迅速却不显杂乱。
很快脚步声就在门前停下,不再响起。
天色已经不早,屋子里没有开灯。
门被打开时过道中晕黄的灯光瞬间涌了进来,因为逆光,对方的面容并不清晰,可韩兹孽知道是谁——是他的师傅,他来杀自己。
韩兹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放下了笔记本和笔,边转动着手指上的骷髅戒指,边慢慢站了起来,打开了灯,灯光将里外两人都照得清清楚楚。
来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打开灯,脚下的步子一顿,本能地用手挡住了灯光。
“师傅,我不明白,舅舅要我的命?”
韩兹孽动了一下脚步,挺拔而立,上身一件浅色衬衫,深灰马甲,皮带将他的腰身勒得特别细瘦,却丝毫不会让人怀疑那样的骨骼中蕴藏着多么大的力量。
对方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想说,抬手就甩出一把小巧精致的飞刀,直击韩兹孽的门面。
韩兹孽不遑多让,戒指中快速窜出一道利刃。
高手对决,有时候,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分出胜负。
师傅确实很厉害,可韩兹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刀片被利刃打断。
师傅眼见着致命的武器朝着他而来,他却没有时间躲开,那道利刃只在他的眉心留下了一个细小的口子,转瞬又回到了它来的位置,快到极致。
韩兹孽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冷冷一笑,提着一个装有各种枪械的旅行包,一边组装,一边跑动,噼里啪啦间,几下就把武器都装配好,安置在身上合适的位置。
到了地下停车场,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敏捷地跳上车,砰得一声关上车门。
伸手沾到驾驶座座椅的同时手已经将车钥匙转动,转瞬间便发动了车子,猛地一打方向盘,将飞速向他撞来的车子狠狠地撞开,一个漂亮的甩尾,驶出了停车场。
秦缘端坐于厅堂之上,手边还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明前龙井,面上不曾露出一丝一毫的无措来,这个时候,她越是表现得慌乱,石曲忧会更加开心的。
这里风景挺好,窗外鸟语花香,垂枝碧桃争先恐后地绽满了枝桠,妖娆与清媚并存。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寂寥景象,春的气息愈发浓郁后,这里就成了一片繁荣的景象,仿佛也预示着这热闹的局势。
前次来,她还可以与大佬肆意谈笑,撒娇卖萌,这回就成了人质,表面的温情便被彻底撕裂,露出了这般不堪的真面目。
主人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石曲忧漆黑清润的眼眸中笑意宛然,温文尔雅,“小缘,我们也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既然来了,就与石叔叔一起喝茶下棋。”
在这个男人清雅温和的伪装之下,可是有颗杀伐果断的心。
秦缘并不太想面对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是极长的死寂。
她早知会有这一日,是以此时其实并没有多生气,没有多少被背叛的恼怒,也没有被软禁处于弱势的颓废,只是觉得有些无聊。
“石曲忧,你混蛋,你抓秦缘做什么……”
一声强装镇定的怒吼划破空气。
“哟,师兄,你也回来了,怎么,不躲了?”
“我……我要带秦缘走。”
欧阳彦愧疚地看着秦缘,他的眼睛里,千言万语,可他怎么说,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是他不愿意逃避了。
“也不是不可以,你可以先告诉她,你亲手制作的茶叶,到底是什么功效?”
石曲忧轻声细语地说着,并无一丝一毫掌控局势者该有的得意或是威风,可在场的其他两个人,都从他的话中,听到了致命的恶意。
“我会说的,我都会告诉秦缘的。”
欧阳彦眉角眼梢都带着深深的疲惫之色,墨黑的眼睫低垂下去,挡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声音近乎于低声下气,显得低哑无力。
“好,你们师徒二人叙叙旧。”
石曲忧挥了挥手,周边的人都跟着他迅速而无声地撤出了大厅。
一时之间,空荡的大厅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秦缘不作声,只是面色漠然地看着欧阳彦,今日看来是可以获取她长久以来都没有得到的答案,如果是这两个人合作,那么所谓的“御茶”,就真的是慢性毒药无疑了。
想通这层,却没有想通另一层,他们图什么?
喝茶的人有那么多,秦简,厉筹谋,陆丰智,杨亚龙……他们是要杀光所有能上位的人吗?
“石曲忧是我们师傅最小的弟子,他这个人是个完全的疯子,因为他毫无逻辑,做事随心所欲,今日与你谈笑风生,明日就可以割破你的喉咙。
他是个天才,超级天才,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厉筹谋曾经试探过他,问他想不想做领袖,他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认为那是天下最无聊的事。
师傅活着的时候,他还能控制自己的疯狂,师傅离开后,他就没了顾忌,那些茶确实是我亲手制作的,可是我也是被骗了,石曲忧,他在土壤里下了毒,我后来发现,已经晚了。
毒虽然不致命,可……它是有针对性的,只有长期服用降压药的人,才会激发药性。
那些茶树已经全部都被我毁掉了,可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欧阳彦沉吟了片刻,选择对她袒露全部。
“呵,厉筹谋是后来才服用了这种药物的,可见他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石曲忧这招借刀杀人很迂回啊。”
秦缘前一秒嘴角还是弯着的,下一秒准确利落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拇指深深地扣入他的肌肤中。
颈部的大动脉就在她的指腹下缓慢地跳动,他看着她,并不躲闪,也不避开,苍白的面孔寂寥如雪,慢慢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又想借刀杀人了。”
秦缘松开了手,脸上,泛着冷冷的光。
欧阳彦捂着脖子,低低咳嗽了起来,“咳咳,秦缘,让我帮你,咳咳,石曲忧他有人格分裂症,他的身上起码有十个人格,我们可以从这儿入手。”
“你要怎么做?”
秦缘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欣喜,反而更加警惕,这么说吧,光是一个人,他们对付起来就非常困难了,要面对十个以上各种性格与能力的人,她不觉得他们有胜算。
欧阳彦将领口拉松,拿起茶杯润了润嗓子,“这件事光你我二人,做不到,我们还需要再等一个人,如果顺利的话,他明日就会到。”
他常年不在京畿区,说实话,能做到的,不多,可若是有那人配合,他的计划,可以说万无一失,可这个计划,他不准备带着秦缘,她该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
秦缘也端起青花瓷的茶杯,揭开杯盖沿着杯壁轻刮了一下,唇沾上茶杯微抿了一口,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思绪漫漫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领袖去咯国了,咱们这个城中城现在恐怕是进来也难,出去也难,你确定那个人能进来?”
石曲忧选择这个时候发难,确实是时机,领袖出去了,他不想让人进来,可以有很多种方式,甚至叫领袖死在国外,可秦缘不觉得这个男人是为了权势,他要是为了权势,可以在厉筹谋死了以后就下手。
他似乎就是为了乐趣,死去的人,都是他游戏中的弃子,活着的人,正在为他展现一盘精彩绝伦的棋局。
秦缘只是很想知道,在这个棋盘上,谁是黑子,谁又是白子。
“我不知道,所以我说的是‘顺利的话’,若是他没有来,那我们只能选择最坏的一种方式了。”
往日里,他不斗是因为不需要斗,可若是现在还不斗,秦缘的性命就没了,她是他的底线,石曲忧害了秦简,害了秦立寒,已经让他无法面对秦缘了,他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
以前师傅授艺的时候,他总是会多懒,只在自己喜欢的医术一道用心,可不代表他不会别的,他不仅讲情义,也记仇,谁要是动了他的底线,他就会打断对方的骨头,把对方狠狠踩进泥潭里,不得翻身。
这一瞬间,欧阳彦脸上不怒自威,说不出的气势。
秦缘拿着烟的手顿了顿,记得欧阳彦刚到她身边的时候,总是会有羡慕嫉妒恨的人传闲话,什么靠女人,除了爬女人床什么都不会之类难听的话,若是一般性子刚烈的人,恐怕大为不满了,可他对这些流言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他自然是清高自傲的,只是他会用实力压得别人说不出话来。
他这样的性格,即便有必死的决心,可秦缘却担心,他为人不够阴狠,不是石曲忧的对手。
担心归担心,秦缘却没有打击欧阳彦,他极度希望替她做事来弥补,她就如他的意,但她希望了解他的计划,万一他失败,还可以有挽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