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今天也是活在对话里的许恒
棋令三千2019-05-28 20:204,336

  “不要回头……不要看我……”

  他就像在哄孩子一样,眼睛里还含着浅浅的笑意,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皮上,再用另一只手推着她转身。

  罗伊于是很乖的卸了全身的力气 ,顺着他的动作转身,直到身后的人把手松开都没有再睁眼。以至于那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又贴在她耳边笑着夸赞:“真乖。”

  可是……

  罗伊喘着粗气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冒出的冷汗几乎浸透了整个背部。

  冷冷清清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洒在她身上,就像梦里不管不顾将她淹没的血迹,困得人差点喘不上气。

  罗伊借着不时从窗口透进来的凉风减轻了这股窒息感,打眼瞧过去窗外一片大亮,仔细看才发现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一层雪,反衬着月光映亮了大半的天地。

  她揉了揉有些不适应的眼睛,这才披了件衣服打算去厨房接杯水喝,结果刚打开房门就被院子里坐着打盹儿的男人吓了一跳。

  罗伊走近几步,看清那人连眼睫毛上都落了几粒雪花。

  雪势虽然不大却也没停,汤元即使给自己裹了厚厚的一层棉被还是被这雪扰的不安宁,再加上他腿长,缩在一把椅子里本就不舒服,于是几乎是罗伊走动的瞬间他就醒了,一抬眼见罗伊只披了件外衣,连棉袄都没穿就出来了,立马紧张的从椅子上坐起来:“你又做噩梦了?”

  棉被随着他的动作脱落到肩膀下方,汤元打了个寒颤,手下飞快的又给拽了回来。

  “……没有。”

  顿了两秒,罗伊还是没说实话,摇摇头只说自己房间的窗户没有关严,被一阵阵的冷风给冻醒了,关窗时又不小心瞧见他在院子里坐着,所以出来看看:“你在这儿做什么?”

  她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不冷吗?”

  “不……阿嚏!”

  否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涌到嘴边的喷嚏给打断了。汤元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把棉被裹得更紧了些:“你要是能让我省点儿心,我哪至于在这守着你。”

  他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罗伊跟他回屋:“还有啊,明知道外面冷还穿的这么单薄,是怕我许久未行针,手生,所以想把自己冻病了给我练手是吧?”

  汤元这么说,觉得自己像老父亲一样为不听话的儿女操碎了心。

  罗伊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难得的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然而老父亲还是不满意,煮了姜茶亲眼盯着罗伊喝下去才觉得心口的气稍微顺了点,然后接过空碗指挥罗伊赶紧滚回床上去睡觉。

  “快点儿!”他凶巴巴的,说话间还打了个呵欠:“我也得回去睡觉呢!”

  窗外雪悄无声息地大了起来。

  窗户早在两人折回来时便被汤元关上了,罗伊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不想再让人担心,听见这话立马躺回床上,赶在对方表达不满之前又十分自觉地把胳膊也缩回被子里,同时眨眨眼,露出一个求表扬的表情。

  汤元撇过头不看她,脸上表情虽然还是严肃,整个人却放松不少,临出门前还好心情的道了句“晚安”。

  可惜这好心情转瞬即逝。

  他仰头看了眼愈发暗沉的天色,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是在这座边城最外围的地方捡到罗伊的。

  那地方接近两国的交界处,平日里去的人就少,战时更是荒芜,往往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见一个人影。他也是凑巧,听人说那附近的山上可能生着一种极为珍稀的药材,这才背着药篓想去碰碰运气,谁想药没采到,倒捡了个人回来。

  想到那日的场景,汤元眼神不由自主地暗了暗。

  他捡到罗伊时罗伊不知道已经在那儿躺了多少天了,身上倒是没有外伤,就是一直醒不过来,脸上也毫无血色,汤元守了她三天三夜,连眼都不敢合,生怕自己一个晃神这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于是好不容易守到罗伊睁眼,汤元愣是气的好几天没理她。

  “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汤元这辈子都没同人这么红过脸,不仅罗伊,连他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但实在是恼得很了,该说的狠话竟然一句都没落下:“我就该让你自生自灭算了,也省得你再这么作贱自己!”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罗伊态度良好,一个字都没争辩,张口便是道歉,堵得汤元一肚子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最后一瞪眼,甩手就回了自己家。

  他比罗伊年长几岁,和罗伊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所以罗伊在他看来就跟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可这妹妹实在不省心,千辛万苦才从阎王手上抢回一条命,之后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一开始汤元是不知道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罗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瘦下去,还以为是吃的不好,所以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好吃的,谁想罗伊一顿不少吃,肉也一点不多长。汤元头都给急大了,想着林庭回来了见着罗伊这副模样非得跟他拼命不可!可问罗伊对方又一声不吭……

  汤元恨不得把自己每日熬给罗伊的补药都灌进她脑子里!

  然而恼归恼又不能真的不管她。汤元无奈地叹口气,气消后还是得接着想法子,直到某天夜里他被一阵恼人的狗吠吵醒,迷迷糊糊的起床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结果推门就见罗伊正拿了一根肉骨头在逗它:“嘘……”

  她把食指竖在唇边,见那狗安静下来后便笑着抬手给它顺了顺毛。

  汤元心里一惊——院中蹲着的少女神色清醒,一点都不像是刚刚被吵醒的样子。

  那之后汤元又偷偷观察了她几日,发现罗伊确实有失眠的症状,问其原因……

  “不敢睡。”

  已经被发现了就没什么好再躲藏的了,罗伊玩着指尖答得漫不经心。

  “不敢睡是什么意思?你……”

  话说到这里汤元突然停了下来。

  其实早在发现罗伊身上并无外伤的时候他就知道,像她这种昏迷不醒的情况,只能是因为有心病,然而心病这种东西,治得好了是脱胎换骨如获新生,治不好就是伤口上撒盐,所以他一直不敢轻易开口,只等着哪一天罗伊愿意主动提及,不过看目前这情况……

  汤元无意识压低了声音:“跟你一起去北戎那个人呢?”

  “死了。”

  罗伊没想到汤元会问她这个问题,愣了一秒后,还是如实回答道。

  她表现的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不若跟他吵架时有起伏,说完后甚至还记得提醒他在厨房熬得药是不是要好了。

  “唔……快了。”汤元顺着她的话估摸了下时辰,随口把话题又绕了回来:“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也不必太过难过,不过人家毕竟照顾了你那么久,我们也该表达一下谢意。”

  “他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有没有什么话是要你代为转达的?”

  “墓地又建在哪儿?清明时我们也可去上柱香。”

  他一句接一句的问,语气也始终平和如初,罗伊却在这一句句的逼问中几乎坐不稳,手上无东西可握就拼命的捏紧手,在掌心掐出一个又一个的红印。

  家中有父母,遗言尚绕耳,死后……

  无定所。

  不知道是这三句话中的哪一句突然刺激到了她,罗伊眼眶瞬间变得腥红,恨不得用指甲在掌心掐出血才痛快,就像那时候,许恒的血同样染满了她整张手。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然而汤元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安慰她半句。

  拔毒的过程就像换血,只有用极致的痛苦把浑身的毒液都逼清,才能有新的、干净点的血液开始循环。

  罗伊终于哭出来,却因为大悲而一时失了声,看起来就像是个哑巴,明明心里苦到了极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日她没有注意到树林里还有一个人,被打晕时模模糊糊听见刘良云说要把她送到什么地方去。

  具体地点她没有听清,但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所以罗伊原本没想过自己会再见到许恒。

  她醒过来时整个后脑勺都在疼,第一反应却是伸进怀里去摸陈隆安交给她的那块儿玉佩——还好……她松了口气,东西还在。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有心情观察自己现下所处的位置如何。

  三面合围的墙,狭窄的通道……罗伊皱了皱眉,觉得刘良云大概是随手把她扔进了一条死巷里。

  但是为什么呢?

  成群的乌鸦从她头顶飞过,罗伊小心翼翼地行至巷口,刚把脑袋探出去就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一双眸子里。

  罗伊一愣。

  眼睛的主人看见她也是一惊,瞳孔微微放大,反应却快的惊人,一边叫停正架着他飞奔的男人一边伸手将罗伊拽进了巷子更深处。

  他身上有伤,所以这个动作做得并不太顺畅,男人不解的偏头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做任何反对意见,只回头看了一眼暂时还未追上来的官兵,慢条斯理的提醒:“小心追兵。”

  这是条死巷,躲在这里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男人不信这个据说是黎国丞相独子的犯人不懂,但他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给他钱那人只说让自己听这人的话,至于最终能不能活着把他救出来……

  这不重要。

  这么想着,他果然不再多说什么,转而随意的倚在了墙上。

  许恒在囚服外套了一件外衣,这会儿也已经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染透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巷口,说话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听起来有些陌生:“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知道……”罗伊也有些急。

  她完全不清楚刘良云把她扔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却清楚的知道许恒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使劲儿推了他一 把,催促他快跑:“你跑啊!不是说追兵就快追上来了吗?”

  “那你呢。”许恒压低了声音问。

  “我没事啊……”罗伊想说现在根本不是该担心她的时候,话没出口就被许恒截断:“刘良云把你放在这里的吧。”

  傻姑娘。

  许恒脸上扬起几分无奈:“不是告诉过你谁都不要信么。”

  罗伊:“……”

  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坏事了,但她紧张的时候脑子意外的转的比任何时候都快,于是她几乎转瞬就做出了选择,然而许恒的动作总是比她快一步,所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捂住了眼:“没用的。”

  许恒说:“他们想要的是我。”

  “但真正掌握黎国命运的人是你。”

  他和罗伊在同一时间做了同样一个决定。

  然后就像哄孩子一样,许恒一只手轻轻盖在她的眼皮上,又用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哄她转身:“不要回头,不要看我。”

  他手指上有细伤,伤口未干的血液在她眼角的位置留下一抹朱红,看起来就像泣血。

  血的味道并不浓郁,但这一点微弱的味道却在她未来的无数场梦境里被放大,并最终成了缠绕她半生的噩梦。

  罗伊垂眼,睫毛扫过许恒的掌心,泛起一股痒意。

  她知道许恒的意思——相较于一个普通的女子,北戎明显对黎国丞相独子更感兴趣,今日在这里被抓的如果是她,那么整个北戎就会戒严,但如果被抓的一开始就是他们想要的目标……

  “送她走。”

  说这话时许恒的手还搭在罗伊的眼皮上,一旁倚墙站着的男人挑了挑眉,有些看不懂眼前这奇特的故事走向,但还是颇具职业精神的将他半圈在怀里的女人接了过来。

  那时候罗伊很听话的没有回头,也没有睁眼,可大概恰恰是因为她什么都没看见,再听到那些消息时脑海里就会清晰的浮现出众人所描绘的画面,无论这画面经过怎样的渲染和加工。

  “听说他的……”罗伊顿了顿,嗓子哑的生疼:“我总是梦见他行刑时的画面。”

  血流了满地,又被来往的人们踩在鞋底,再经由他们的脚重回地面,于是这世上的每一寸土地都好像染了他的血。

继续阅读:第二十五章 许恒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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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心机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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