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不是件大事,毕竟罗伊身上连个蹭伤都没有,可不知怎么就惊动了皇上,引得陈谨言和叶榕接连来这宣宜殿看她。
穆以舟照例跟在陈谨言身后,罗伊一面应付着帝后的各种问题,一面对着穆以舟青色的衣裳发呆。
穆以舟在朝中没有明职,所以不必穿朝服,她以前没关注过,现下想来,几次见这人他穿的好像都是青色的衣裳。
罗伊移开视线,对着面前的帝后二人屈膝行了个礼:“多谢皇上、皇后关心,臣妾并无大碍。”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尊大佛,御医开的补身的方子也都留下了,罗伊终于和青萝接上了话:“快快快,给本宫倒杯水,可累死我了……”
罗伊半瘫在软塌上,连自己都动手都省了,就着青萝的手喝了大半杯茶才喘着气问:“那个小太监呢?他没事吧?请御医给看了吗?”
“已经看过了……”青萝转身把茶杯搁在桌子上:“右腿断了,但也不是很严重,将养几个月就好了,药也已经吩咐厨房熬上了……”
青萝把事办的井井有条。
罗伊满意的点了点头,刚放松自己彻底躺下去又猛地弹了起来,生动形象的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吓得青萝一个手抖,将茶杯里剩的半杯茶尽数洒在了桌面上,然后不等她告罪,罗伊便挥手打断了她:“还有今天救本宫那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闻世栎……”
罗伊悄声重复了一遍。
“尸体找到了吗?”
男人平日本就冷冰冰的,这会儿的表情更让人打心底里一寒,底下的人你推我我推你的磨蹭了半天,眼看着这人就要发火才有一个倒霉蛋被推了出来。
被推出来的小哥咽了口唾沫,脸上一个大写的“怂”字,语气也有些虚,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洪亮:“回大人,找到了,在萃迎殿的池塘里。”
他说着,又悄摸看了面前脸色黑成锅底的男人两眼。
男人叫闻世栎,是负责宫廷守卫的禁军统领,平常多在殿前侍奉而少来后宫,今日是恰巧有事,谁想刚入御花园就给人当了一回肉垫。
“什么事?”罗伊兴致来了,当下也不觉得累,翻身找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后问。
“听说好像是哪个宫女死了,闻大人是来查案的。”
青萝也不大清楚,只是回来的路上碰见些嘴碎的宫女在说这档子事,这才记了一耳朵。
“哦……”罗伊拉长了音调:“不是什么寻常宫女吧?”
宫里下人少说也有几千,虽说都有造名在册,但人实在太多了,即便是文曲星在世怕也难记全,可据青萝所说,这宫女刚失踪就被发现了……
“是,失踪的宫女叫晚香,是御前侍奉的。今日皇上早朝时没有人添茶,这才被人发现的。”
青萝一边收拾桌面一边道:“不过这晚香人缘好像不怎么好。”
她想了想,接着道:“听说她性子刻薄,嘴又毒,平日里没少欺负人……哦对了……这个晚香以前是在东宫伺候的,太上皇刚……”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刻意跳过了那个词:“的时候,太子势薄,估摸也没少被这些势利眼欺负,亏了太子大度,这才饶了她们,还给她们寻了那么好的去处……太子殿下!”
青萝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罗伊还在诧异就见她猛地拔高了声线,连手边正在忙活的事都顾不上了,面对着门口跪了下来。
罗伊支起身子扭头,看见陈礼祎不知道已经在门口站了多久了,正午的阳光打在他一半的脸上,叫人看不清表情。
“在门口站着干嘛?进来呀。”她朝陈礼祎招了招手,同时吩咐青萝:“你先下去吧。”
“本宫……我来看看你的伤,刚才人太多了,我没挤进来。”
他话刚出口就顿了两顿,然后特意改了称呼,停在罗伊跟前时脑袋微微垂着,是显而易见的示弱。
罗伊愣了愣,从软塌上直起身子后看了陈礼祎半晌,最终笑了笑道:“你想来看我还不简单吗? ”
她抬手唤陈礼祎走近了些:“当时情况太乱了没顾得上问你,你呢?吓着了吗?”
陈礼祎摇摇头。
“那便好。”
罗伊淡淡的道,看起来像是真的对陈礼祎的反常不感兴趣,低声安慰了他两句后便哄着他回自己屋去,待得人出了自己房间脸色却瞬间一冷,连带着声音也压低了许多。
“去把虹乡叫来……悄悄的,别惊动太子。”
虹乡突得召唤,不知原因,满脸迷茫的跪在地上。
“昨日夜里,太子在哪儿?”
“回娘娘,太子在自己屋里睡觉……”
“一步也未踏出过房门?”
“没有。”
那就奇怪了……罗伊眉间愁绪不减反增,他即没做错事,因何要害怕?
“不过……”虹乡补充:“昨日皇上刚来的时候,厨房里因为人手不够,把奴婢叫去帮忙了,等奴婢忙完刚好撞见太子从外面回来。”
罗伊脸色一沉:“不是告诉过你要看好太子的吗?谁准你放他自己一个人了!”
顿了顿,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窜上来的火气,罗伊接着问:“什么时辰回来的?回来时太子身边跟的可有旁人?”
“没有,太子是自己回来的。”罗伊从未发过火,难得发一次竟吓得虹乡大气都不敢出:“太子回来后便回了房间,此后再未踏出过房门半步。”
罗伊又皱了皱眉。
老实说单就曾在东宫做事这一点并不值得罗伊怀疑太子,关键是陈礼祎的不安实在太过明显,像是寻常人家做了错事害怕被大人责骂的孩子,以致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要了,软着嗓音来向罗伊讨饶。
虹乡还在地上跪着,知道从她身上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罗伊头疼的挥了挥手叫她退下,转身的刹那却又把人叫住了:“你说厨房人手不够?可知道缺的人是谁?”
话说到这里罗伊对于答案已经有了猜测,听见虹乡吐出的人名也不觉得有多惊讶,只是挑挑眉从喉咙里再次溢出一身冷笑,道:“擅离职守,胆子倒是大得很。”
“暗地里去问问有没有人知道她昨夜去了哪儿,又是何时回来的……对了,别声张,尤其别让太子知道。”
处理完这些事后罗伊捏着眉心重新歪在了软塌上,满脸的心如死灰。
凭良心讲这些破事跟她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她只要琢磨透老皇帝给她的玉佩到底有什么用并且看好陈谨言别让他悄无声息的对陈礼祎下手就够了,但陈礼祎难得的依赖她,她本身对这个孩子也有一股莫名的亲近感,所以既然已经猜到这事和陈礼祎有关,她就肯定做不到单纯的袖手旁观了。
夜里陈谨言没有来找她,说是朝中有什么要务要处理,罗伊甚明大体的同传话的公公笑了笑,说皇上日理万机,本不必特意和她交代这些事情的。
“这是皇上把咱们娘娘放在心上呢!”青萝嘴甜,送走公公后扶着罗伊回屋时这么说道。
罗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心里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真的都是巧合吗?
夜色渐深,整个宣宜殿除了守夜的宫人外再没有一个清醒的人。
罗伊入睡前特地找借口把服侍的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因而这会儿翻窗户翻得特别顺畅,连一只虫子都没有惊动。
她寝宫的窗户正对着后院,后院的角落里的围墙又莫名其妙比其他地方矮了一截,不需要她费多大力就能翻过去。
她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做贼似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后又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往目的地走。
白天时听青萝说尸体是在萃迎殿被发现的,那地方偏僻,本来去的人就少,前两年还被人发现有个妃子吊死在里面了,此后去的人就更少了,基本上每半年才会有人去打扫一次,皇帝给后宫妃子分住所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的忽略这个地方,久而久之的,这地方也就成了另一个冷宫。
大约是心理因素作祟,罗伊在一只脚踏入这个宫殿大门的瞬间起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盯着她似的,诡异极了。
她两手搓了搓胳膊,脚下一步一步走的更加小心。
据说尸体是在后院的池塘里找到的,因为许久未打理过,这里的池塘边上长满了半腿高的杂草,水面上也全是青苔,尸体被捞上来时甚至全身都缠着水草,其形容要多可怖就有多可怖。
罗伊没那个胆子往池塘边上跑,只是顺着进来的路一路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例如血迹这一类的。
死者尸体上有好多道伤口,粗略数下来大概有一百条那么多。这种作案手法看起来更像是寻仇,且听说这个宫女不是被淹死的,而是在被人一路拖行至此的途中失血过多死亡的,因此……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案发现场!转过身来!”
可惜她一个念头还没在脑海中成型就被身后乍响的一道嗓音给打断了。
说话的人嗓音听起来冷冰冰的,比他架在罗伊脖子上的兵器还要冷上几分。
罗伊一面叹着自己红颜薄命,一面把手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脖子上那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剑就会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窟窿。
她此番出门是偷偷的,不敢声张,因此随身只带了一个火折子照明,而这可怜的火折子还因为闻世栎刚刚那一声冷呵给吓灭了,所以闻世栎借着微弱的月光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来眼前这人恰是自己上午救下的那一位。
“仪妃娘娘?”闻世栎皱了皱眉,剑是收回来了没错语气却还是十分不客气:“您在这里做什么?”
“……本宫听闻这里出了命案,一时好奇,所以过来看看。”
她没想过自己刚出门就会被人抓个人赃俱获,也没提前想好对策,哑了好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不算高明的理由来。好在闻世栎对她的说辞并没有十分在意,用眼尾斜了她一眼后便自顾自的收了剑往发现尸体的地方走。
两人刚刚错肩,罗伊立马觉得背后的阴冷感又加重了几分,原地打了个寒颤后不由得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闻世栎抽空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你不怀疑本宫了吗?”许是看他态度前后差异太多,罗伊没忍住低声问道。
闻世栎想也不想的回答:“案发时间是昨日夜里,那会儿娘娘正跟皇上在一起,没有作案时间。”
他拿长剑拨开面前的草丛,即将往前走时却不知为何顿了顿,然后往旁边退了一步:“娘娘先请。”
罗伊也不跟他客气,心安理得的顺着他拨开的路走,边走边套他的话:“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吧?”
“是。”
……这话答得,是在赞同她还是在否定她呢?
罗伊撇了撇嘴,晓得面前这人不会轻易向自己透露案情细节,索性把自己道听途说来的那些消息一股脑的全倒了出来:“听说这人身上被人划了好几百刀?”
“没有。”
“真惨……本宫还听人说这宫女是失血过多死的。”
“惨。”
“也不知道凶手干嘛千辛万苦的把尸体搬到这里来……会不会是因为这里来往的人少,不易被发现?”
“娘娘圣……”
闻世栎是不乐意搭理她的,见她说个不停也特佛系的全当自己是口古井,只挑她话里的某一个字或者句子回复,可方才那句话他只说了一半就立马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脸上也控制不住恼怒的瞪过去。
罗伊笑得跟只偷了腥的狐狸似的:“哦……”
她使劲儿拖长了尾音:“这里果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看来本宫下午听得那些也不全都是假的嘛!”
闻世栎生平头一次被人套话,恼的脸色一阵青白,却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愤愤的瞪了她一眼。
罗伊此前从未见过这种闷葫芦性格的人,一棍子打不出半句话,当下也来了兴致,趁人不注意突然凑过去调笑:“闻大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呀!”
她本意只是想笑话对方两句,可闻世栎是个武人,寻常人想近他的身都是个难事,碰上罗伊这种突袭的更是本能向后仰了一下躲开——手上攻击的动作倒是艰难忍住了,却可怜了罗伊,一下收不住势直直的奔着池塘就去了,幸而闻世栎反应飞快,忍了拔剑的冲动的同时手臂上前一伸用力把罗伊捞了回来。
“还请娘娘自重。”
于是罗伊刚刚站稳,耳朵里就钻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