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陈谨言又舀了一勺仪妃刚差人送来的杏仁豆腐搁在嘴里：“你这心是有多狠呐……诶你别说，宣宜殿的厨子倒还真有两手，爱卿要尝一口吗？”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有两个人，陈谨言得意洋洋的说完，炫耀似的举着甜品在身侧那人眼前晃了一圈，却见对方只睨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无动于衷：“圣上今日的奏折看完了？林老将军因为他儿子那事在宫外求见圣上有半个时辰了吧？臣这就命人唤他进来！”
说着，他竟然真的做出了离开的动作！陈谨言一惊，赶忙放下手上的碗拉住了他：“大胆逆臣，竟敢威胁圣上！”
穆以舟偏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他。
陈谨言立时怂了：“哎呀……你也知道，他那个儿子，典型的纨绔，都不知道引起多少轮的民怒了，朕实在是没办法包庇，可林将军又是一朝老臣，日后真和北戎打起来了，少不得还得用到他，所以朕也很为难啊……”
他实在是头痛，说话时眉间不自觉就染上了几分愁色。
穆以舟见状也停了下来，不经意一转头却发现陈谨言这厮愁的眉毛都拧到一起了，手还不停的往嘴里塞着吃的。
穆以舟：……
“臣看皇上也没有那么愁嘛……”
这语气要是叫外人听见了少不得得斥他一句大不敬，陈谨言却好似习惯了似的，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他，把空碗往桌子上一搁，理所当然道：“别说朕不帮着你，这碗待会儿就你送回宣宜殿去吧。”
穆以舟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白眼。
其实他昨晚说那话也不全是为了让罗伊不舒坦，虽说这个目的占了八成原因……但他与陈谨言从小一起长大确是实话不错。
只不过由于他们从不在明面上来往，所以连他爹也没发现罢了。
陈谨言逗完了这个自己打小的玩伴儿，这才开始认认真真的发起愁来：“可是老晾着林将军也不是个办法，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叹气，一口气没叹完就听穆以舟在旁边云淡风轻道：“扶持个新将不就成了。”
“说得简单，”陈谨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以为良将是御膳房的大白菜吗？到处都是！”
“皇上身边不就有一个。”
“谁？”
陈谨言看他表情虽然漫不经心，语气却十分认真，不由得也正经起来，然后不等对方回答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在脑中闪出一个人影来，顿时瞪大了双眼：“你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
“皇上高看臣了……”穆以舟眨眼又变回了那副淡漠的神情：“皇上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他，说明您心里也知道，他确实是将才。”
这倒是实话……
陈谨言垂眸沉思了一会儿，竟然有些动心：“可是朕答应过他爹……”
“皇上不如亲自去问问他的意见，看他是更愿意上阵杀敌为国争光，还是整日窝在这小小的宫城内，做一个禁军统领。”
穆以舟道：“林将军那边圣上尽可以拖着，将林家少爷暂时收押，却不开审，一方面稳住民心，一方面也卖林将军一个面子。等到闻大人在沙场上立了战功，以他禁军统领之前身，封个将军不成难事，届时再收了林将军的兵权……那正那老家伙精明的很，墙头草两边倒，臣看他也不是真心依附于皇上。”
这一番话他说的有理有据，陈谨言难得沉默了下来。
老实说这个念头他不是没起过，只不过碍于闻家老爷子的旧情一直不好意思提罢了，然而眼下他的心思被人说了个正着，免不得又有些心动。
穆以舟说完这话后便不再开口，给足了陈谨言考虑的时间，然后一躬身告退：“那臣便先退下了。”
临走还不忘顺手带走桌上那个琉璃制的小碗。
关门之前，屋内传来一声幽幽的追问：“你这个念头，真的不是为了支走他吗？”
“……两全其美罢了。”
良久的沉默过后，穆以舟低声道：“臣告退。”
宣宜殿今日比过往每日都要热闹的多，穆以舟还没进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了阵阵笑声：“姐姐耍赖！”
听声音像是尚书大人家的女儿，因为年纪太小还未侍寝，只封了个嫔。
太子今日依然不在，估摸又被梁太傅揪去背书了……啊！说起梁太傅，他倒是如他所说那般对皇位之争不感兴趣，也全程未曾参与，但眼下看来，他私心里应该也是更支持正统血脉的，不然不可能对太子的功课如此上心。
他还在愣神，冷不防院内的笑声突然停了下来。
喧闹过后的安静显得格外惊心动魄，穆以舟心知自己这是被人发现了，立马便换上一副和往常一样的表情，微笑着冲罗伊行了个礼：“臣奉旨来还娘娘宫里的碗。”
说完又转向林谣袅：“姚嫔娘娘万安。”
林谣袅见了生人依旧怯怯的，眨巴着眼睛往罗伊背后躲了躲。
宫里的人看起来都不太像好人，虽然脸上都是笑着的，却没有一个是笑意直达眼底的。她胆子本来就小，赐了封号之后被住同一个宫的娘娘指桑骂槐的骂了两次更加怯懦，见谁都不大敢抬眼，想找刚入宫时认识的姐姐玩，却又被伺候的宫女说言夕姐姐如今是妃，位份高了她两个等级不止，当下也没了胆子，今日是凑巧，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撞上了，这才软软的上前唤了声“姐姐”。
叫完之后又被随侍的宫女压着嗓音提醒了一句，然后急急的补上了“给姐姐请安几个字”。
罗伊看见她也很惊讶，脸上却瞬间扬起了笑，把她扶起来道：“我瞅瞅，看来吃的不错，袅袅脸比刚见时圆了不少。”
“姐姐胡说！”林谣袅脸“刷”的一下涨的通红，原地跺了下脚反驳：“姐姐才圆了呢！这……么圆！”
她把两条胳膊伸直了比划，像是加上动作她的反驳就能更有力度一样，瞬间又变回了两人刚见面时那个话多又可爱的性子。
罗伊笑着应声：“好，我圆。”
对面的林谣袅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却又红了：“袅袅还以为，姐姐以后都不会跟我玩儿了呢……”
“怎么会，我只是不知道你住哪儿，我若是早知道，早就去找你了。”
罗伊笑得心虚。
她这话一听就是在哄林谣袅。
想她一个妃子，想找人还不简单？说什么不知道，其实就是没想起来。
在场的除了真傻白甜林谣袅外全听出来了这一层意思，但都默契的没有告诉她，由着她破涕为笑，拉着罗伊的胳膊晃来晃去。
罗伊被她晃得头晕，心下却一点都不恼，只觉着自己可能在招小孩儿喜欢上有什么特别的天赋。
待得两人回了宣宜殿林谣袅就更疯了，非要拉着罗伊跟她一起玩游戏，但相较于游戏本身，对罗伊而言，逗林谣袅显然更有趣些。
她把手背到身后，刚想回她那句“姐姐耍赖”眼尾余光就扫到了入口处那个人。
原本的笑脸立马收了回去。
她以前就莫名的戒备这个人，经过昨晚一事后更加不愿意跟他多有接触，一边在心里骂看门的小太监不懂事一边往后退了两步，同时在脸上挂上一副无懈可击的假笑：“这种小事叫下面的人跑一趟就成了，哪儿需劳动穆大人亲自跑一趟……青萝。”
说着，竟是连说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他留，直接唤了宫女来送客。
她眼神里的戒备太明显，看他的目光就像看毒蛇一样，穆以舟心脏蓦的一紧，却也没办法回到昨日把自己亲口说过的话收回来，只好垂头苦笑了两声，隐在面具下的脸更是半点情绪不露。
“娘娘客气。”
穆以舟也是识趣，知道她不想见到自己索性就一直停在原地，等着青萝上前把碗接过去后才又垂首告辞。
罗伊一直等到面前的人转身绷紧的后背才稍稍放松了些，再等到对方的身影越来越小，悄悄踮脚往远处看了两眼，确定人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之后才彻底松懈下来，口中也不自觉的吐了口气。
林谣袅就贴在她背后站着，对她这一系列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自然最清楚不过，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又摇了摇：“姐姐……”
“嗯？”罗伊回头，看见她脸上藏不住的担心，笑盈盈得将她的手握紧了些：“我们继续？”
林谣袅打量了她半晌，然后歪头甜甜一笑：“嗯。”
然而她终究是个孩子，心里藏着什么事全都写在了脸上，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罗伊早就察觉了她是不是投过来的视线。
罗伊叹了口气，见她这会儿也玩不痛快，索性停了下来，拍拍她的头问是不是有话想问自己。
林谣袅诧异的瞪大了眼：“姐姐怎么知道？”
……你就差把这几个字写出来贴在脑门上了好吗？罗伊心里如是吐槽，面上却仍是笑着的，带着连她自己都诧异的耐心：“我猜出来的啊……”
她曲指在林谣袅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引得对方捂着脑门“咯咯”的笑：“姐姐你为什么会怕刚刚那个人啊？”
那人她见过，老跟在皇上身边，虽然戴了面具感觉很可怕，但皇上说他不是坏人，所以……
“姐姐为什么会怕啊？”
她年纪太小了，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还带着童音，话里也没有任何潜在的含义，就是单纯的在关心她，甚至想象力极其丰富的想了好多原因，小手都因此攥的死紧，嘴巴也抿成了一条线，时刻准备着安慰她的姐姐。
罗伊却随着她话音的落地而愣了好大一会儿。
原来……在外人看来，我的表现像是怕他吗？
突如其来的自我认知让罗伊有些懵，哑了似的半晌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谁想因此吓着了林谣袅，眼眶红红的又唤了她好几声：“我不问了，姐姐你不要想了……”
她以为罗伊是因为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如此反常。
罗伊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恰好此时陈礼祎一路骄贵非常的走了过来，直到走得近了能看清他脸上表情才冲着罗伊一仰头，默默加快了步伐。
罗伊顺势翻过了刚刚那个话题，看着已经走到她跟前的陈礼祎问：“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臣妾参见太子。”
林谣袅规规矩矩的行礼。
陈礼祎没顾得上她，罗伊便冲青萝使了个眼色要她先扶林谣袅起来。
“梁太傅病了，”陈礼祎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所以就顾不上我啦！”
“病了？严重吗？”罗伊皱了皱眉：“梁太傅虽然年纪大了，但我听说他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病了呢？莫不是你故意编出来骗我的吧？”
“我没有！”陈礼祎气结，一把拽过旁边的虹乡气哄哄道：“不信你问她！”
“回娘娘，梁太傅确实病了，什么病奴婢不清楚，但应该不是很清楚，临了还有精力给太子布置了任务，要娘娘务必看着太子完成呢！”
“谁让你说这些的！”
陈礼祎听到“布置了任务”几字时就急了，吵嚷了两声想要制止虹乡再说下去，可惜他
动作快不过虹乡，声音也没压过她的，因此这后半句话到头来还是一字不落地尽数落入了罗伊耳朵里。
罗伊看着陈礼祎气鼓鼓的脸颊笑：“那本宫可不能辜负了梁太傅的期望。”
“……哼！”陈礼祎瞪了她一眼，把头扭到了一边。
罗伊失笑，转过头自然而然地问林谣袅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我让小厨房的人做给你吃。”
她没想到林谣袅会拒绝，谁料对方竟然摇了摇头，声音比之从前更加低了些：“不了，姐姐……”
她偷偷瞧了陈礼祎一眼，像是想跟罗伊说些什么，但想起两人的亲密又将话咽了回去，只说“我下次再来找姐姐玩”。
说完后也不等罗伊回复，叫上自己的宫女转身就跑了，徒留罗伊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