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这下用不着考虑该做什么反应了,反正都得跪。
罗伊脑筋转的飞快,差不多是那太监声音落地的瞬间就屈膝跪在了地上,动作干脆利落到让一旁的陈礼祎叹为观止。
陈礼祎向来是不待见陈谨言的,但两人眼下地位悬殊,他即使不待见也得忍着,便不情愿的垂眼唤了一声“皇叔”。
罗伊略诧异的抬了抬眼,不过很快克制着自己又垂了下来。
啧啧!她在心底感叹,到底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这话里的敌意都快溢出来了。
她直觉眼前这位新皇得发火,可这人不知是习惯了太子的不敬还是真的宽宏大量,竟然对此毫不在意,随口道了句“太子免礼”后便缓步朝这边走过来。
在场的其他人未得恩赦,仍跪在地上不敢直面圣颜,因此罗伊着实没想到,这皇帝此行的目标竟不是太子,而是自己。
她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那句“原来太子这几日在宫内寻的人是你”是在同自己说,待得反应过来后立马俯额贴地,声音里染上几分惊惶的道:“民女惶恐。”
一旁的陈礼祎也回过味来,小小的脸上神色一白,还没来得及开口替地上跪着的女人求情就听头顶又传来一声笑:“朕有那么可怕吗?”
他说着话,同时将一只手递到罗伊跟前:“朕记得,你是易家的女儿吧?”
罗伊盯着面前的手指想了一想,最终还是迟疑着将手放了上去:“是,民女易言夕。”
陈谨言唇角上扬,手上稍一用力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手还扶了一把腰以帮着她站稳。
他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罗伊闻不出这味道究竟是个什么香,顺着面前这人的动作飘进鼻子里时却觉得好闻极了,像是冬日的薄雪,透着一股沁人的清凉。
陈谨言食指和拇指合拢,捏着罗伊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罗伊人生头一次有直面圣颜的机会,没成想抬眼时视线被余光不小心扫过的一片衣角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竟下意识先往那个方向瞟了一眼。
穆以舟。
罗伊:……
她飞快收回视线,因为一系列动作不超过三秒所以并未引起陈谨言的注意,况且即使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女孩子嘛,初次面圣有所扭捏也是情有可原。
罗伊屏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眼神颤颤巍巍的落在陈谨言脸上,带着三分女儿家天生的娇羞。
她原本只是装着羞怯罢了,看清陈谨言长相后却愣了一秒,然后蓦的,脸上不受控制地热了一片,连带着耳朵都红了。
热意缠绵着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不消片刻罗伊整个人便红的像是刚从热水里滚了一遭似的。
陈谨言被她的反应弄了个措手不及,大脑下达的第一个指令却是扭头去看身后不远处的穆以舟,等看清那人连面具都遮不住的阴沉脸色后脸上的迷茫瞬间转化为得意,于是得寸进尺的握着罗伊的手在掌心里细抚了抚:“当是个妙人。”
仔细听还能听出来他声线里强忍下的笑。
……
罗伊眨眨眼,脸颊的温度好不容易才褪下去了几分。
这个十三王爷……当初怕不是因为生得好才被群臣举荐暂理朝政的吧!
这么想着,罗伊又偷摸多看了陈谨言两眼。
凭心而论她也不是没见过长的好看的人,远的那什么北戎太子就不提了,近的林庭、汤元、易千南都是随便说句话就能惹得姑娘们脸红心跳的主,可她还真没见过陈谨言这样的长相,单看脸就是个十足的祸水。
剑眉入鬓,眼尾斜长,说话时甚至还能看见他口腔内若隐若现的一颗尖牙。
他长相本就偏媚,配上这颗虎牙则更显妖异,勾着唇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凑上前来咬破你的血管,然而当他完全笑开的时候,这股子妖媚又奇异的在他身上裂出一道缝隙,由着他长相里天真的一面张牙舞爪的从那缝隙里冲出来,再服服帖帖的将他整个人彻底包围。
他处在神仙与妖魔的分界处,却诡异的完全融入其中。
陈谨言趁众人不注意又得意的斜视了侧后方的穆以舟一眼,随即将罗伊往自己怀里一带,半揽着她离开了人群。
“皇上起驾”
宫人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地上跪伏的众人随之将额头再次叩在地上,直到各随侍宫女太监都没了踪影才彼此对视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世家小姐,自然知道易言夕这一被带走究竟意味着什么,不由得都有些唏嘘。
谁能想到呢?这么多名门贵族的小姐中,最先得皇上青眼的竟会是一商户人家的女儿。
相较在场的其他人而言林谣袅和陈礼祎的心理活动就单纯多了,前者担心罗伊酸疼的四肢,后者则单纯怨恨那老贼带走了自己的人。
于是他撇了撇嘴,把手背上举到了嘴边,自己对着那道泛红的夹痕吹了吹。
谁都没想到,事实的真相和她们猜测的一点都不一样,连罗伊自己也没猜准。
她不是不谙情事的无知稚女,当然晓得皇帝带走她之后要干嘛,于是一路垂着脑袋跟他进了某一处宫殿,进门时看见连太监都甚有眼色的止步于外,穆以舟却神态自若的跟在他们身后进屋时还极为诧异的飞速瞄了他一眼,并于半秒后换来他无辜的一个对视。
这兄弟这么不长眼的吗?
穆以舟扬唇冲她一笑,进门后还不忘顺手帮他们把门给带上了。
罗伊:“……”
陈谨言牵着她进了里间,这会儿那人倒是没再跟着了,规规矩矩地守在了外面,可是……
罗伊犹犹豫豫的顺着陈谨言的力道坐在了床上,强装羞怯间还不忘抽空对着面前这道屏风腹诽:这东西隔音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吧?
陈谨言却仿佛看不见她脸上的犹疑,拉着她坐下后便开始同她唠家常,语气里甚至透着掩盖不住的好奇。
“……回皇上,民女家住边城,家中父母安康。”
“唔,”陈谨言听到答案后沉吟了一会儿,视线若有似无地朝着外间瞟了一眼,再开口时唇边的笑意莫名放大了几分:“边城临着北戎境地,你可去过?”
他这话说的漫不经心,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罗伊心头却蓦的一紧,下意识思考自己是不是哪里露了陷儿,却又怕久不开口会冷落了圣上,眼珠一转嗓音里含了几分凄楚道:“回皇上……”
“叫什么皇上,多见外啊!”话没说完又被陈谨言忍着笑打断,然后不等罗伊回话便兴致勃勃地提议:“不如便叫朕叔叔吧。”
“……”
原来堂堂黎国九五之尊爱的竟然是这个路子吗?
罗伊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碎了,还没想好要不要按照下午嬷嬷教的那样跪在地上说“惶恐”,就听屏风外蓦的响起了一声轻咳。
声音不大,听起来甚至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出声那人真的只是突然嗓子不适,所以没忍住咳了一声。
然而这天底下怕是还没有人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咳嗽,尤其是她身侧那人在听闻这声咳嗽后诡异的抿了抿嘴,随后面色一凛,说话的语气也正经了许多:“看你紧张,开个玩笑罢了。”
“你接着说。”
陈谨言正了正自己的衣裳,示意罗伊继续。
……
摒去脑中“这道屏风果然一点都不隔音”的想法,罗伊视线难掩好奇的里里外外在这两人中间转了好几个来回,福至心灵般想起了汤元和易千南来。
然这想法太过大不敬,罗伊面上一点不敢表露出来,嘴上还得不停的编着瞎话,好在陈谨言也只是听听,对于她话里偶尔提到的乡土民情也不感兴趣,听着听着甚至打了个呵欠。
罗伊时刻注意着陈谨言的动静,见他乏了自己心下也是一喜,话也顾不上说了,转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意见:“皇上可是困了?不如民女叫穆大人进来,好扶您回去休息?”
“不必那么麻烦,”陈谨言困是真困,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今晚绝不能出这间屋子,所以听得罗伊这话也只是随意摆了摆手:“你接着说,朕听着呢。”
窗外有风卷着树叶扫过两人投在窗纸上的剪影,不及罗伊说话就听屏风外穆以舟嗓音沉沉地告退。
“唔,退下吧。”
陈谨言不以为然,罗伊却又一次愣了神,直直地看着那道身影直到对方连影子都一起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是真的耳熟啊。
然而这几个字刚在自己脑海中闪过罗伊便奋力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同时在唇角扬起一抹苦笑,想自己真是魔怔了,看谁都像是那个人。
她回过神来,转头笑吟吟的看了陈谨言一眼,接着方才的话题道:“民女的兄长幼时没少挨父亲的打……”
恰至十五,天边的圆月伴着她轻柔的嗓音越升越高,又随着她逐渐微弱的声音消失,直到窗外月色完全被日光所代替,室内床中央那突起的一团才隐隐发出了一声嘤咛。
笼罩在被子下的人睡姿似乎不太好,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因此早上醒来时除了浑身酸痛外还不由得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后颈,总觉得那个地方较之其他部位都更疼些。
屋里仅留了她一个人,极致的安静下她这声弱弱地嘤咛显得格外明显,因而不等她从床上坐起来门外便有人小心的敲了敲门:“娘娘可是醒了?”
娘娘?未等罗伊将这个称呼舌尖滚个遍儿,刚刚敲门的宫女便自顾自的推门走了进来,同时还回身冲身后的众人比了个手势,待她手臂放下,门外众人霎时鱼贯而入,不多时便将这间屋子填了大半。
罗伊一脸懵的由着这些人把自己从床上挖出来,然后愣愣的坐在铜镜前看着她们跑前跑后的忙活,心里约摸也有了个大概:“皇上呢?”
“娘娘您这才刚醒就想皇上啦……”接话的是之前推门的那个宫女,看样子是这群人中地位最高的,嘴巴伶俐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一边从旁边人手上接过一个镶金的簪子戴在她的发顶一边笑道:“皇上上早朝去了,临走前特地交代了奴婢们要好好照顾娘娘,还一道把这宣宜殿赏给娘娘了!”
“奴婢们也是皇上特地指来伺候娘娘的,咱们皇上啊,对娘娘可上心了呢!”
说话的宫女叫青萝,以前不知道是伺候哪位难缠的主的,练得这么一副好口才,话虽然说个不停却难得的并不招人烦。
罗伊透过镜子看来往的人不停的折腾自己,忍了又忍还是在青萝再一次往她发上添什么东西时问道:“皇上指你们过来时可有说过其他的?”
这话她问的隐晦,一旁的青萝却懂了,张嘴还未说话就听门外倏然一阵骚乱,于是原本要说的话在唇边生生转了个弯,搀着罗伊从椅子前站起来:“喏,娘娘要的答案来了。”
门外站着的是宫里的老人,手上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压得在场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罗伊被青萝扶着跪在地上,听对面那人拖长了嗓音一字一句的念出声,大意不过是说今有易氏贤良淑德品德端庄,特封仪妃,赐居宣宜殿。
圣旨上内容不多,不出片刻便念完了,传话的公公将圣旨收好交到青萝手里,又急急上前两步扶罗伊起来:“娘娘请起,这圣旨您可收好了。”
罗伊借着他的力起身,还未说话就见青萝甚有眼色的从怀里掏了一袋银子交到那公公手上,然后两人推辞了一番,那公公才在青萝“以后这宣宜殿有什么事还劳烦公公照看呢”的声音中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空中添人是喜事,娘娘也是有福气的,该是奴才求着娘娘多多照拂才是。”
那公公又说了几句好听话,招手示意身后的孩子们把圣上赏赐的东西一一搬入殿内,这才倒退着慢慢离开了罗伊的视线。
罗伊一直目送着对方离开,等到院内重新归于寂静才在青萝的轻唤中进了门,只不过进门之前,似是无意的,她抬手轻轻锤了一下后颈。
最后一扇门也缓缓关上,没人看见在最后一丝缝隙也消失的瞬间,院内那座观赏用的假山后缓步踱出两个人影来。
罗伊锤后颈的影像似乎还停留在空气中,其中一人挑了挑眉,看向旁边那人的视线里充满了玩味:“你倒真狠得下心,下手那么重。”
另一人闻言脸上表情丝毫未变,说话的嗓音也淡淡的:“话太多了,怕累着圣上。”
“嘁……”
陈谨言不为所动:“你是看不过去我们独处一室吧?小心眼儿的男人。”
穆以舟耸了耸肩,隐在面具下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对他这话不屑,嘴角却暴露心情似的往上扬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