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前一秒还与你夫妻恩爱两不疑,下一秒就能把你打入冷宫。
罗伊了解其中内情,自然不大在意这些,她宫里的那些下人们却不知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已经小声哭了出来。
罗伊失笑,低声哄了他们几句:“哭什么,本宫这不是好好的嘛!不让出宫又怎么了?本宫看你们近几日从御膳房要来了不少好吃的,短时间内也饿不死,咱们自己过自己的,不比旁的人快活?”
“好了好了……”她挥挥手笑道:“都散了吧……青萝你来一下。”
她示意青萝跟她进屋,待得门关上后便开门见山道:“本宫与……他,不会有和好的一天了,你留在这里自然也就没用了,若是想回去他身边,就走吧,皇上虽然下了旨令我们不得出宫,但这旨意并不针对你,你……”
“娘娘!”话未说完青萝突然朝她跪了下来,双膝磕在地上那实打实一声响吓得罗伊一愣,将将回神就听她沉声道:“奴婢不会走的。”
旁的话她什么都不说,来来回回只重复这一句。罗伊于是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倒也没再提让她走的事。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罗伊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轻松,两臂伸开的刹那却猛地忆起自己仿佛漏了什么事,一扭头,果然看见原本该在自己房间背书的陈礼祎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一脸阴翳的看她。
他不晓得在这里站了多久了,被罗伊牵着手走到软塌处坐下也一言不发,只垂头死死的盯着茶杯里上下浮动的茶叶。
罗伊头疼。
这位可比外面那些人难对付多了,她哄了好久才愿意从茶杯里抬起头来,却对自己话听而不闻,梗着脖子一脸的倔强:“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罗伊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陈谨言,不禁失笑:“没有……”
话没说完又被陈礼祎打断,咬牙把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罗伊想笑他一个孩子哪里懂得大人这些事,猛一抬眼却见他恨得眼都红了,下唇也被自己生生咬出了血,看罗伊的眼神就像一只发疯的小兽。
罗伊的笑意瞬间敛了回去。
她与陈礼祎针锋相对,直到陈礼祎首先受不住软了下来心里才松了口气,然后把他揽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背:“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略顿,又补充道:“没有人能欺负我,所以不要有刚刚那样的念头。”
罗伊以为自己很镇定,视线落在自己正在给陈礼祎顺背的手上时才恍觉自己手都在抖。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像翻涌着的大海,藏了无数支不知何时就会放出来的冷箭,看得人几乎从心底深处生寒。
“没事的……”她安慰陈礼祎也安慰自己,眼睛里却不合情境的泛起绝望——那一刹她居然会害怕陈礼祎。
日子就这么顺理成章的闲了下来。
陈谨言虽然明令禁止了宣宜殿不许人随便出入,却没真着人守在外面,罗伊底下的宫女太监们试探着往外面溜达了两圈发现没被人拦住后胆子也不由得大了起来,甚至打听了才知道,除了宣宜殿没人知道仪妃打一开始就是假怀孕,而都以为她是命不好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至于不许外人私自踏入宣宜殿的理由也变成了仪妃意外失子,伤心难抑,故闭门不欲见客。
事实上陈谨言大概从踏出宣宜殿的那一刻起就后悔了。
他冷着脸,眼神一扫方才跟着他进去的那些人就都冒着冷汗跪了一地,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求生欲十分旺盛的喊着“皇上饶命”。
陈谨言回头看了一眼匾额上的“宣宜殿”,开口时声音冷了好几个度:“今日之事,若是有半个字传了出去,朕唯你们是问!”
“是。”地上跪着的人齐声应道。
“王怔?”
被点名的御医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跪行了几步把头压得更低了些:“臣在。”
“仪妃娘娘的身孕……”
陈谨言点到即止,好在王怔是个聪明的,闻言立马接道:“仪妃娘娘身子本来就弱,近两日又受了凉,孩子这才没能保得住,臣回头让太医院给娘娘开两副安神养身的方子,也算慰藉娘娘失子之痛。”
“那便有劳御医了。”
陈谨言挑了挑眉,对王怔这个人精的回答十分满意。
转头却冲着穆以舟发脾气:“你说说你们俩吵个架,净折腾我!”
——说是不许有半点风声传出去,但两人心里都明白,不出半日“仪妃假孕败露,皇上有心维护”的消息便会传到许士连的书房里去。
御书房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陈谨言靠在椅背上不断地发牢骚,穆以舟就歪在旁边的椅子上握了本书在看:“皇上客气。”
他木着张脸不为所动,听见陈谨言十分不满的“嘁”了一声。不过安生了没两秒,又听见陈谨言控制不住好奇的问:“你既然这么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找个由头把她送出去不就成了?何苦要绕这么大个弯子?你爹纵然手腕强硬了些,但有那个林庭在,总也不会真对她下狠手不是?”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皱着眉表示对这些男女情事不理解:“犯得着这么老死不相往来的吗?”
穆以舟半晌没有说话。
他平日里就不怎么戴那个面具,只在必须见人时才会戴上,是以这会儿放下了书把玩着手上的面具,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来,说话的语气却十分严肃:“她一旦出宫,我爹肯定会有所察觉,也势必会打乱我们的计划。而且我们眼下的实力不如他,在目的相同的前提下,一旦罗伊退出了这个计划,我爹肯定会把自己的计划提前,这对我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啧啧!”
陈谨言不知该夸他聪明还是狡猾,把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算计了进去,连自己都不放过。
“话说回来那老头给我那便宜侄女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查到了吗?”
穆以舟对他这个称呼感到不满,瞪他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要改口的意图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大概吧。”
他拧着眉,想起了当日夜里罗伊用以威胁他的玉佩。
“既然知道了直接把东西偷过来不就好了!”陈谨言不过脑子的接话,被穆以舟拿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一眼后又颇有自知之明的缩回了椅子里:“哦。我们不知道那东西怎么用。”
穆以舟:“……”
他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了。
但收回目光后还是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知道那东西怎么用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所以哪怕要受万剑锥心之痛,她也不可能从这场局里脱身了。
穆以舟埋首在唇边溢出一声笑,沾染了从心头漫出来的苦。
陈谨言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难得的沉默了下来,半晌,突然从抬头盯着对面的人:“对了,月前袭击我们的那一批杀手,幕后指使者是谁你找出来了吗?”
原本静谧的环境因为他这句话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衬着从窗户那儿透进来的凉风,生出一股子肃杀的气氛来。
穆以舟不由得坐直了,两道剑眉也随之竖了起来,半晌,沉默的摇了摇头。
那批人都是高手,尸体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标志,而且……他们的行径十分怪异。
一开始忽略罗伊可以说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之后的行为却显得有些刻意了——穆以舟一直关注着罗伊那边的动静,若非被发现了,那人是绝对不会对罗伊动手的,就像是故意做样子给他看的一样。
一开始他们以为这些人是许士连找来的,调查之后却发现这事跟他完全没关系,毕竟如今的黎国经不住再一次的丧君之祸。可除了许士连,还有谁会故意留着罗伊呢?对方留下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穆以舟想的越深脸上神色也就越冷,想到最后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倒把陈谨言冻得凭空打了个寒颤,然后对着窗外的落叶想,冬天就要来了。
伺候罗伊的宫女抬手把窗户关上,以防冷风吹散了屋子里这点暖意,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皇上心里还是念着娘娘的,娘娘去跟皇上认个错,这事说不定也就过去了。”
罗伊听着,开口时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虽说皇上没有真派人看着咱们,但毕竟是金口玉言,你们平日里出门也收敛着点,别叫有心人传到了皇上那儿,平白惹得他再生一回气。”
她笑着说,听起来态度像是软化了许多,实际上却没有半分要主动低头的意思。
那宫女见劝不动自家娘娘,一边操心着她的后半辈子,一边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叹着呢,青萝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娘娘,”她屈膝行了个礼:“姚嫔娘娘来了。”
当日陈谨言下旨时林谣袅是在的,过了两日发现宫里并没有关于仪妃的流言传出来后便开始偷偷摸摸的往宣宜殿跑,再过两日发现自己出入自由之后更加放肆,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赖在这里不肯走。
她到时正看见角落里有两个宫女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一时心痒,提着裙角偷摸凑了过去。
说话的宫女在小厨房干活,方才出去找自己以前的小姐妹要些难得的食材,这才听说了这样一桩八卦:“皇后宫里那个清尘你知道吧?就前段时间说咱们家娘娘狐媚祸主那个?听说前两日被皇上罚了,连皇后求情都没用呢?”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尤其是后宫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背后被人嚼两句舌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因此罗伊压根没想起来这个“清尘”到底是谁,只在听林谣袅手舞足蹈的给她重复当日的情景时才依稀有了点印象。
算起来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那会儿罗伊风头无两,宫里宫外都觉得她宠冠后宫,自然少不得有人来巴结她,然而凡事都有来两面性,有人喜欢她就会有人讨厌她,罗伊便是在这种前提下遇见这个清尘的。
皇后生性懒散,对后宫里的一众事宜向来视而不见,也因此,宫里其他人对这位皇后都摸不清底,罗伊也不例外,当下便有些头疼。
却不是头疼花圃后那宫女说的话。
清尘是皇后的贴身宫女,替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对此罗伊并不往心里去,只是觉得这皇后心思难以捉摸,难免不会听信了这人的话,往后给自己使些绊子。
罗伊和林谣袅站在花圃这一边,感叹宫中真是随处都有八卦可听。
然而花圃另一边的皇后听了她这话并没有什么表示,懒懒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清尘不死心:“奴婢看那仪妃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您要是再不整治整治,哪天爬到您头上来也未可说。”
她愤愤不平,端坐在凳子上晒太阳的皇后娘娘却连眼睛都没抬:“哦,那就让她爬吧。”
“可是娘娘……”
清尘还想再说,一直闭着眼的皇后却陡然睁开了眼,目光凌厉的开口:“看来这后宫风气是该整治整治了,你一个奴才,都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了!”
最后几个字音量陡然升高,无端透露出一股威严来。清尘被吓了一跳,当即便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奴婢不敢了”。
罗伊挑了挑眉,带着林谣袅悄悄从那地退了出来。
这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皇也没往心里去,罗伊自然而然也就给忘了,谁想隔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再听到后续。
她抬手在林谣袅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怎么这么八卦!”
收回手时脑子里却蓦的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喝得烂醉的女子嘀嘀咕咕的正在说话,明明全是废话,坐在她旁边额那个男人却听得极其认真,仿佛对方说的是什么箴言一般。
奇怪……罗伊皱了皱眉,还没想出来这一幕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就被林谣袅吸引了注意力:“都跟你说了茶烫……”
“嘶……”林谣袅吐着舌头一边装可怜一边向罗伊讨饶。
又过了一会儿,屋内重新响起两人说话的声音,单薄的记忆随着这话音越飘越远,像被风吹过又归于平静的湖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