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正午了,宿醉的脑子昏昏沉沉不大清醒,不仅半点没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连自己身处哪儿都忘了,从床上坐起来就支着脑袋想汤元今天居然没有来给她灌药,真是开心的一天!
好半晌才盯着屋内的摆设反应过来——哦~原来我已经回宫了。
又过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也慢条斯理的回了因为宿醉而反应慢半拍的大脑——真好,你不是他。
这是她印象里最后一句话,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她揉了揉脑袋,坐的倒是端正,眼睛里的茫然却还没有完全褪去,应声去看推门进来那人时便不自觉眯了眯眼,像是在思考这个人是谁。
青萝端了一碗醒酒汤,看见她醒了急急忙忙把碗搁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接了杯水上前给罗伊漱口。
罗伊就着她的手小啜了一口,口中那点难言的味道也淡了下去。
青萝小心翼翼的追问:“娘娘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头疼吗?”
还好……罗伊晃晃脑袋感受了一番,被大惊失色地青萝赶紧按住了,然后咧唇一笑:“不疼。”
“不疼就好,”青萝絮絮叨叨,转身把方才那碗醒酒汤又端了过来:“不过还是小心点好,娘娘本就大病初愈,昨夜又是吹风又是喝酒的,难免不会染上风寒,这是奴婢一大早去小厨房熬的醒酒姜茶,味道啊可能是难闻了点,但俗话说良药苦口,娘娘忍忍也就过去了。”
说着,把手里那碗隔了大老远都能闻见苦味的药递了过来。
罗伊耸了耸鼻尖,神情莫名的看了青萝一眼——她怀疑青萝可能是想害她。
青萝不为所动,把碗又往前递了递,罗伊无法,只能一手捏着鼻尖一手接过药碗,并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一仰头,将药一口喝尽。
瞧瞧!罗伊五官皱成了一团,她喝药都快要喝出经验来了。
大概是她这幅模样太可怜,青萝抿唇偷笑了一会儿,又掏出一块儿糖来递到罗伊嘴里:“知道药苦,奴婢特地给娘娘备了糖。”
罗伊眼含热泪,觉得这个宫女总算没有白留。
正午的时候林谣袅来了——其实她上午就来了,只不过那会儿罗伊还未醒,她又怕陈礼祎,于是只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罗伊正在喝汤,看见她了热情的招呼她过来一起:“袅袅也没有吃饭呢吧?”
林谣袅偷偷瞟陈礼祎一眼,坐得离他远了点。
她惦记着罗伊的伤,筷子也顾不得动就急急地开口:“我听说姐姐受伤了,现在都好了吗?没好是不能沾酒的呀,姐姐怎么……”
她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急,似是在气她,更是顾不上动筷了,罗伊无奈,只能也放下筷子哄她,把昨日跟陈礼祎说的那些话重新又说了一遍。
“你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林谣袅还想再多说两句,奈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这又吃又拿的,实在是没底气,只得撇撇嘴作罢。罗伊见状笑了,亲手把筷子给她握好,又夹了一块儿肉放进她碗里:“现在可以吃饭了?”
林谣袅扭扭捏捏的“嗯”了一声。
没有人看见,一直垂着头的陈礼祎脸上半点笑都没有,藏在桌面下的另一只手甚至由于用力过度而鼓起了青筋。
用过午膳后罗伊哄陈礼祎自己去看书,陈礼祎看了眼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的林谣袅,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只垂着脑袋低低应了一声“哦”,转身之际却被罗伊拉住了胳膊,然后绕到他面前往他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陈礼祎愣了愣,舌尖下意识顶着那东西在嘴里翻了个个儿,感受到有细微的甜意在口腔中化开。
罗伊弯着腰哄他:“等你看完书了我们出去放风筝,用我房间里那个新的。”
压低声音的同时又凑近了些:“就我们俩。”
陈礼祎仰头眨巴着眼睛看她一眼,这才抿着唇露出一个强忍着的笑意,然后使劲儿点了点头。
说起来罗伊和林谣袅也无事可做,左不过凑在一起讲些宫中轶事罢了。
林谣袅像个尽职尽责的探子,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一字不落且认认真真的讲给罗伊听:“姐姐不在的这些日子,宫里就数瑛嫔娘娘那个最受宠了。”
“瑛嫔?”罗伊皱了皱眉,倒是不记得宫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林谣袅见她想不起来,有些急躁的跺了下脚:“哎呀,就是从前的瑛贵人,她……”
“皇上驾到!瑛嫔娘娘到!”
……
要么怎么说说曹操曹操到呢,林谣袅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见殿外传来宫人尖利的嗓音,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起身对着殿外行礼。
穆以舟照旧跟在陈谨言身侧,罗伊视线自然而然略过了他,听得陈谨言的平身后上前几步问:“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不是姐姐派人来妹妹宫里寻皇上,说自己身体不适,非得让皇上走一趟的吗?”
大约是瞧着自个儿最近恩宠最盛,梁偌岚抢在陈谨言前面开口,话里话外全是对她这位仪妃娘娘的不满。
陈谨言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转身时却换了一张好脾气的脸,假意瞪了她一眼,实际上眼含三分情,是一个纵容的姿态,然后才将视线转向罗伊:“朕听闻仪妃身子不适,特地着了御医来给你看看。”
他抬起下巴示意身后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上前。
那人搭了张手帕在罗伊的手腕上,低低道了句:“得罪了。”
罗伊不置可否,眼看着陈谨言和梁偌岚已经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便吩咐青萝下去给这两人备了壶茶。
把脉的过程没用多久,年迈的老御医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放在她腕间,起身时先是看了眼陈谨言的脸色,见着他投来的凌厉的目光后身子一抖,朝着罗伊就跪了下去:“恭喜娘娘……”
说完又觉得不大对劲,于是转向陈谨言:“恭喜皇上,是喜脉,仪妃娘娘有喜了。”
罗伊:“……”
她懵了一会儿,转头对上陈谨言也略微有些尴尬的目光,彼此心照不宣的又同时移开。
陈谨言整理好了心情,不顾梁偌岚瞬间惨白的脸色从椅子上站起来,先是表露了一番对于自己即将有子的狂喜,连声说了好几声“好”,又大手一挥爱屋及乌的赏了整个宣宜殿的人,这才扶着罗伊便往一旁的软塌走,一边走一边柔声埋怨她:“这么大的事爱妃怎么不早告诉朕!”
……
不瞒你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孕的事。
罗伊想了一会儿,试探着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表情,往陈谨言怀里一歪便道:“臣妾也是想给皇上一个惊喜。”
一旁的御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暗暗赞叹于这两个人的演技。
陈谨言扶着罗伊坐好,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什么绝世珍宝,梁偌岚在一旁看的脸都气红了,却始终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倒是林谣袅,自打听见御医的话开始就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怯生生地开口:“皇上……”
话刚出口就被罗伊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谣袅咬着下嘴唇,仔细打量了一番罗伊的神色,这才不情不愿的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罗伊欣慰一笑,把头靠回陈谨言怀里继续演戏。
御医说罗伊身孕刚过一月,胎像不稳,应多加休息,陈谨言便没有久留,只耐心叮嘱了一些饮食上的问题便离开了,临走之前罗伊按奈不住看了穆以舟一眼,发现他嘴角的位置不知为何破了一点,结痂之后和别处有明显的差别。
罗伊愣了愣,脑子里莫名闪过一些画面,不过都模模糊糊就是了,抓也抓不住,索性就晃晃脑袋不再想,而是转头对着从刚才起就皱着眉的林谣袅安抚性的笑了笑。
她虽然年纪小,但闺中秘事总是知道一些的,方才太医说姐姐怀有身孕一月有余,可她月前生了那样大的一场病,即使真有孩子也该没了,而这些事连她都能想得通姐姐都怎么会不知道呢?
罗伊笑着拿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笑她年纪不大操的心却挺多,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道:“这事跟你没关系,出了宣宜殿,你就当自己没听过这事,也不要跟别人声张,知道了吗?”
“可是……”林谣袅还是担心,话没出口又被罗伊笑着捏了捏脸颊的软肉:“放心吧,我没事的。”
罗伊笑,神色间丝毫不见紧张。
这事其实不难解释,不过是昨夜和穆以舟撕破脸后懒得再陪她演这场戏了而已。
既然不能收为己用,留在身边就是个祸害,陈谨言和穆以舟深谙这一点,与此同时他们又无比清楚罗伊是许士连送进宫来的,贸贸然冷落她只会打草惊蛇,于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好有个借口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她拘禁起来罢了。
罗伊心里对他们这些小九九清楚的不得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就该想办法给许士连递个消息,说计划已经败露了才是,然而……
罗伊一晃神,又想起了刚刚见过的那人的脸。
她口口声声说着要把这两人分开来看,然而这世上哪儿有人能真正的做到爱憎分明?
她不会帮他,但也无论如何做不到阻碍他。
罗伊垂下眼,半晌,勾起一个自嘲的笑。
因为自家主子“有孕”的缘故,宣宜殿上上下下忙活了好几天,恨不得把整个皇宫里的好东西都搬来给他们家娘娘吃。
这些人都是穆以舟千挑万选来的,除了青萝外,每个都是良善的好人,也是一心一意对她好……这么想着,身上突然被人搭了条毯子:“外面天凉,”青萝在她手心里塞了被热茶:“娘娘小心莫要受了寒。”
罗伊:……
青萝即便是有目的的刻意接近,待她的好却也是真心的。
宣宜殿热闹的不得了,她私下里没什么架子,宫里的人便也不太怕她,来来往往的忙活着倒是把她给忘了,偶尔有人从她跟前经过,嫌她占了路,还会半真半假的开句玩笑:“娘娘在这儿也太碍事了,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去吧。”
“好。”罗伊哭笑不得的应道,回屋之前却转头又深深的看了这院子里的光景一眼。
青萝神色不忍:“娘娘……”
她们都知道,这样安稳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陈谨言便又携着御医来了。宣宜殿的下人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的跪在地上请安,陈谨言却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甚至抬脚踢翻了一个挡路的太监,恶狠狠道:“让开!”
罗伊瘫在软塌上看书,听见院子里的动静也不起身,心安理得的等着陈谨言来问罪。
演戏演全套,陈谨言进来后一眼都没有看罗伊,踹了身后的御医一眼就让他去给罗伊把脉。
御医颤颤巍巍的上前,手刚搭上罗伊的手腕片刻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陈谨言冷着脸问:“仪妃可有身孕?”
“没……没有。”罗伊大致瞧了一眼,认出这御医是上次她叫来给林谣袅看病那个。
那时候她闲着没事,看林谣袅喝药的间隙便顺嘴一提让他也给自己把了回脉,谁想竟有意外收获。
她挑眉,听那御医抖着嗓音道:“娘娘身子弱,又先后两次中毒,体内余毒难清,本就是不宜受孕的体质……”
罗伊、陈谨言:“……”
这人也太实诚了,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两人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转向穆以舟。
前者见他面色不善甚是愉悦的勾了勾唇角,后者则“咳”了两声强行打断那御医的话:“够了!退下吧!”
他声音里还隐藏着滔天的怒气:“朕对你宠爱有加,你就是这么算计朕的吗?”
罗伊死性不改的“唔”了一声:“臣妾听从皇上发落。”
“好!好!”陈谨言抬手摔了个杯子。
上好的白玉瓷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陈谨言冷笑一声下旨:“仪妃怀执怨怼、数违教令、骄纵无礼,有乱宫规,今禁足宣宜殿,未得圣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