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当日的太子大婚,成了被在场众人一齐吞进肚子里的秘密。
一个字都不能外漏,否则下场可以参见礼部尚书大人,拔舌断手,死不瞑目。
赫连容说到做到,而这场活人和尸体的婚礼,终究成为了北戎皇室众多不可说的禁忌中的其中一个。
罗伊窝在床上听完了这桩辛秘,哑了好半晌才问:“可是你怎么猜到是他的呢?”
“刘良云。”穆以舟淡淡的说出了一个人名。
“根据刘良云的消息,赫连容称病已经快要一年了。这一年中,北戎朝中无一人见过他,而我们在镇阳宫外遇刺的时间,恰好是在他称病避不见客之后。”
“其实说到底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万万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穆以舟有些担心的看了罗伊一眼:“他此次来黎国,明显就是奔着你来的,你……”
“你不用担心我。”话没说完就被罗伊扬起笑脸打断。
她抬手把穆以舟皱起的眉头按平:“我就在勤英寨一直待着,他总不能当着你们这么多人的面把我掳走不是?”
她笑嘻嘻的哄穆以舟放心:“更何况他现在肯定以为我还在宫里呢!除了你跟皇上,有谁知道备受恩宠的仪妃居然和男人私逃出宫,还就躲在这紧挨着黎城的山寨里?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罗伊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是为了让躺在她身侧的这个男人安心还是为了安自己的心。
罗伊是一直知道穆以舟跟宫里有联系的,恐怕不止她,连郑尧都对这件事心知肚明,只不过懒得说罢了,因此一圈筛选下来,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其实只有郑阮软一个人。
罗伊把鞭子递给她:“你的鞭子。”
“怎么会在你那里?不是穆大哥回去找的吗?”郑阮软接过鞭子在手中抛了两下,视线一转落在罗伊背后的房门上,喉间一哽,嘁道:“狗男女。”
她浑不在意的转身,垂下的眼睫毛恰到好处的掩盖了眼眸中的失落。
天气再热一点的时候山上的桃树也都结了果。
今年夏天雨水多,桃子长得自然也密,山上兄弟们分不完,郑尧便大手一挥,决定给其他山头的兄弟们也送点过去。
郑阮软笑话她爹像个果农,被郑尧抡起棍子揍了一通,打发她去给山脚下的那些村民送桃子去了。
罗伊觉得无聊,主动说要和郑阮软一起去。
穆以舟皱眉看了她一眼。
他最近在跟郑尧还有梁云交流排兵布阵的心得技巧,罗伊插不进去话,在旁边坐着无聊到能和蚂蚁一起玩儿,偏偏穆以舟最近还管她管的严,除了寨子里哪儿都不许去。
她不顾郑阮软嫌弃的目光硬把胳膊挎上去,拽着对方和她一起保证:“她会保护我的。”
“我不会的!”
郑阮软用比她更加真诚的语气朝着穆以舟开口。
……
“开玩笑开玩笑!”罗伊瞪了郑阮软一眼,又笑着催穆以舟:“你还在这儿站着干嘛啊?郑前辈和梁军师都等你好半晌了……放心吧!反正就在山脚下,真出什么事了我叫一声你就能听见!而且这不还有她呢吗!”
她拽了郑阮软一把,后者黑着脸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那你们路上小心点。”又过了半晌,穆以舟终于松口。
“知道了!”罗伊眯着眼应了一声,一边催促着他别让郑前辈他们久等了一边推着郑阮软往山下走。
最先去的是之前成亲的猎户家。
郑阮软手中提了两篮子桃不方便,罗伊便上前去敲门,谁想敲了半晌都没人应,不由得有些奇怪,趴在门缝上往里面看:“奇怪了……不在家吗?”
艰难地透过这一点狭窄的视界将室内扫过一遍,罗伊回身对着郑阮软摊了摊手:“没有人在。”
“可能是去打猎了吧。”郑阮软不以为意,转身就往外面走:“那先去刘奶奶家吧。”
“哦……”罗伊应了一声,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皱到了一起。
男主人去打猎也就罢了……女主人怎么会也不在家呢?
她跟在郑阮软身后往前走,步子却越走越慢,不时还要回头去看一眼两人方才待过的院子。突然,她停了下来,眼睛刚刚扫过某一处立马叫道:“阮软!”
郑阮软回头,语气微微有些不耐:“怎么……”
她盯着罗伊骤变的脸色,眉毛也跟着皱到了一起,视线飞快将四周环境都扫视过一遍随手将手中的桃扔在地上,换了鞭子在手上:“怎么了?”
散落一地的桃子四下顺着崎岖的地势滚动,其中一个恰好滚到了罗伊视线的落脚点——那是一簇花丛,罗伊之所以记得它是因为猎户成亲当日,她就是在这里捡到喝醉的穆以舟的。
罗伊听新娘说过,猎户很喜欢这簇花,可现在……它们全都枯死了。
罗伊咬着下嘴唇看向已经走到她跟前的郑阮软:“我记得,猎户家里有养狗吧?”
“对啊!”郑阮软似乎很奇怪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你是想说那狗现在为什么不在吗?猎户打猎当然要带着他的狗一起啊……你……”
话说到一半倏然停了下来。
罗伊看着她,在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怀疑——猎户之前都会把给狗吃饭的碗放在院子里的,可在两人刚刚离开的那个院子,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连脚印都没有。
山里前两日刚下过雨,猎户家的院子里又没有铺石板,无论人或者动物只要从中经过就该留下脚印才对,可那里除了她们两个刚刚留下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郑阮软神色一瞬间紧张起来,一手抖开鞭子一手把罗伊护在自己身后:“回去。”
她拽着罗伊往前走了两步:“找我爹爹他们。”
“……恐怕我们回不去了。”罗伊抬眼望着某一处,道。
山里最大的坏处就是这一点了,随便一棵树或者草丛里都可以藏人,郑阮软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些人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就被一众黑衣人给包围了。
郑阮软心里涌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回去之后一定要让他爹把这一片的树全砍了!半人高的草丛最好也一把火全烧了,然后都种上大白菜!
她护着罗伊往后退了两步,鞭子随着她的动作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迹,无端加剧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在一众黑衣人脸上扫过一遍后,郑阮软心里清楚这些人都不是幕后主使,于是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兄台入我勤英寨,却对我勤英寨寨主刀剑相向,恐怕不合规矩吧!”
没有人回应她。
罗伊大概能猜到这些人究竟听命于谁,一时间不知道该骂自己作死还是该埋怨穆以舟太过乌鸦嘴,两相纠结之下居然选了一个最莫名其妙的话题:“你爹才是寨主,你应该算是寨众。”
郑阮软:“……闭嘴!”
她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扭头咬罗伊一口。
对面迟迟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手,郑阮软的耐心渐渐被消磨尽了,眸色一冷扬起鞭子以撕天裂地的气势朝其中一人的脖子上缠去。
黑衣人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软鞭卷着脖子越缠越紧,逐渐有些喘不上气来,只得涨红着脸伸手去抓那软鞭,结果手还没碰到鞭身那鞭子便又收了回去。
郑阮软鞭子打在地上发出剧烈的一声响,冷着脸说话的模样像是罗刹:“还不出来吗?”
她眼尾一眯,手中鞭子又冲着其中一人呼啸而去。
这一次那些人有了防备,却抵不住郑阮软动作实在太快,脸上蓦的一阵刺痛,再抬手去摸时已经能触到温热的血珠。
血液顺着新伤往下流,更加显得持鞭的郑阮软可怖。
罗伊目瞪口呆,重新看向郑阮软的眼神不由得添了几丝羡佩。
她以前一直觉得郑阮软练得都是些花架式,众人口中说的“厉害”也不过是三分奉承七分哄骗的添油加醋罢了,现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这么想着,她心安理得的往郑阮软身后躲了躲。
黑衣人因为郑阮软这两次主动出击而都有些躁动,却碍于未得命令只能按兵不动,再对上郑阮软挑衅一般的表情,脸上神情一个比一个精彩,但总结来说全都逃不过两个字——憋屈。
罗伊琢磨着那火烧起来需要多久,在郑阮软身后悄声问了句能否撑到那时候——他们勤英寨是有专门用来紧急联系的烟火的,但郑阮软此番出门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遭事便没带,只能从袖子里抖出一个火折子偷偷交给罗伊。
情况紧急容不得她多说,好在罗伊足够聪明,刚意识到手心多了样东西便联想到了它的用途,然后趁着郑阮软挡在自己跟前的功夫飞快将火折子点燃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但那火苗太弱,要想产生足够让郑尧他们看见的火势需要不短的时间,而眼前这些人……
罗伊视线来来回回将这些人打量了一遍,正在心里担忧却听身前的郑阮软突然道:“你担心这些做什么?”
她转了转脖子,又活动了一番手腕,说话时舌尖在牙床上滚过一遍,最终定格在只有一边唇角翘起的弧度上,显出一种不可一世的自负来:“你只要保证自己能躲到救兵来就行了。”
罗伊愣了愣,看见郑阮软微微抬起上眼皮看向对面,神色傲然而又不屑。
赫连容这才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郑阮软歪了歪头将视线投过去,嘁笑一声:“哟,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怎么躲在树后不敢见人啊!”
赫连容瞥她一眼,开口:“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他说的是北戎话,郑阮软听不懂,眉毛一皱立时想起了前些日子听说过的“异族男人”,然后把头往后仰了些靠近罗伊:“这就是你那个风流债?”
说完不给罗伊反驳的机会又道:“他说什么呢?”
罗伊回想了一下郑阮软的武力值,把赫连容的话美化了一番:“他夸你小小年纪有胆识。”
“哦。”郑阮软对她的话丝毫不怀疑,扬声又和赫连容说了两句话后终于不耐烦:“他不会说我们黎国话吗?”
“在我黎国境内,便是只狗也得入乡随俗,你算什么东西?”
郑阮软含沙射影骂的痛快,罗伊犹豫了两秒,还是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这是北戎的太子。”
“……”
“太子怎么了?”郑阮软立时有些怂,虽然还在死鸭子嘴硬的坚持,语气却虚了不少:“我黎国只有一个君主一个储君,其他人管你哪个国的,站在我黎国的土地上就都得靠边站!”
她这一番话说的热血沸腾,罗伊一方面感动于黎国还有这样的巾帼英雄,一方面真诚建议:“你说话就说话,抖什么!”
郑阮软恼羞成怒:“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出去!”
罗伊极有自知之明的闭了嘴。
另一边被两人无视了许久的赫连容耐性倒是极佳,眼见着他们安静下来才用自己并不熟练的黎国话开口:“吵完了?”
“原来你会黎国话啊!”郑阮软又扭了扭脖子,笑道:“那就好办多了。”
她扬手将鞭子指向对方:“我答应了别人要护她周全,所以今日,你们谁都别想从我这儿把她带走!”
“呵。”赫连容笑了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你觉得你能护得住她?”
“不信?”长鞭卷着刺骨的寒风扑过去,逼得赫连容往后退了一步:“你大可以来试试!”
赫连容眼眸一暗,右手伸至半空做了个动作,原本只围在她们周围的黑衣人便全都冲了上来。
郑阮软说要护她周全,便是真的不给旁人半点靠近她的机会,往往那人还没凑到罗伊跟前便被凭空而来的一道鞭风震慑的不住后退,再一抬头,刚好对上郑阮软阴沉的眼神。
至于她自己……
罗伊看了一眼。
古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眼下在这里的远不止四只手,郑阮软把鞭子甩向了冲向罗伊那人,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了其他人,于是片刻之后,罗伊身上倒是完好无损,她自己身上却布满了细碎的伤口。
倒是都不深,但她的力气总会用尽的,到时候也只有死路一条。
罗伊指甲陷入掌心,忍不住瞅了个空隙开口:“算了吧,这样下去你会受伤的。”
郑阮软鞭子又缠上其中一人的脚腕,手腕猛一翻转,那人便从空中摔了下来:“闭嘴。”
她说:“我答应了穆大哥会保护你……”
“你没有!”罗伊打断她:“是我替你答应的,不算数的。”
郑阮软:“……”
“这种时候你说什么废话!”她气急,恨不得把罗伊绑起来再拿抹布堵上嘴:“不会功夫就好好的躲在我背后,不要给我添乱!”
说话间又有一刀冲着郑阮软的左肩而来,她闪身躲过,却刚好撞上右侧的刀锋,胳膊上立马被划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嘶……”郑阮软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声音刚出口又被硬生生咽下:“等火着起来咱们……”
“着不起来了。”罗伊黯然出声。
郑阮软动作一顿,不防身前朝她刺来的刀尖,却被罗伊猛地抱住将两人掉了个个儿。,与此同时,那把朝着她俩而来的刀也突然转了方向。
罗伊在郑阮软惊讶的目光中勾唇一笑:“你看,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那又如何!”郑阮软咬牙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停止了攻势的黑衣人们:“火着不起来也没关系,我爹他们见我们这么久不回去肯定会下山来找我们的,我肯定能护你到那个时候的!”
“我知道你可以。”罗伊松开她,看向对面的赫连容:“你甚至可以保护我不受半点伤的撑到那时候,可是你呢?你会死的。”
赫连容耸了耸肩,示意自己可以给她们足够的商量时间。
反正今日她们两个之中只能留一个,要么郑阮软死,要么罗伊跟他们走。
“算起来我年纪还比你大一些,应该由我来……”
“你来保护我吗?”话没说完就被郑阮软截过话头,同时恶狠狠道:“放屁!”
她跟着山上那些汉子们其实学了不少脏话,只不过以前一直没机会说,好不容易逮着一次竟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学了十多年的武功,就从来没听过习武之人要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保护的道理!”
她重新把拿着鞭子的手举起来,另一只手用力将罗伊扯到自己身后:“哪儿那么多废话!让你躲你就好好躲着!”
她说:“不搏一搏,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