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是我在做多情种
棋令三千2019-05-28 20:194,610

  罗伊是被一阵刺骨的凉意冻醒的。

  满盆的冰水顺着她的头顶浇下,有些未化的冰块儿砸在突出的锁骨上,把原就没有愈合的伤口砸的重新裂开,然后顺着水流的轨迹在身上留下一道全新的被血淌过的痕迹。

  罗伊人还未醒先从嗓子里溢出几声痛苦的咳嗽来,动静大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从身体里咳出来。

  她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透过微弱的光线看清了出现在她视线里的那个人。

  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的一双手,随着她眼睛越睁越大面前的人也渐渐显露出全部的面貌来,罗伊从喉咙里吐出一口带血的痰,对着赫连容露出一抹只勾起一侧嘴角的笑。

  这是柳姻最爱的表情,狐狸一般似笑非笑,笑眼弯弯瞳孔里却看不出丝毫笑意。

  似是在嘲讽这个世道。

  赫连容眼眸一眯,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罗伊得寸进尺,甚至学着柳姻的腔调说话:“哟!”她艰难地抬头露出脖颈处一条流畅的弧线:“太子今日来的挺早啊。”

  太过熟悉的神情语调让赫连容失了神智,额头青筋瞬间鼓起,也顾不得罗伊脚下的污秽,几步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逼迫她不得不往后仰头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空气,一张脸更是在瞬间涨的通红,眼球上都带起了血丝。

  “不许学她说话!”赫连容恨的眼眶充血一般的红,掐着罗伊脖子的手不断收紧,赶在掐死她的前一秒松了手:“你们都不配。”

  罗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脑袋几乎受不住似的垂了下去。

  她的双手都被绑在身后的木架上,因为过分缺氧而火辣辣的胸腔得不到手来安抚,只能比之前更加拼命的咳,待得气息稍微平复下来又拼命的往胸腔中储存氧气,像是一个从未见过阳光的阴生植物。

  “啧。”赫连容此刻才洁癖发作,嫌弃的看了眼自己沾上血水的手,又抬脚看了眼自己的鞋底,眉毛微不可察的皱了起来。

  他身后的那些狗腿子立马殷勤的递上了一方手帕。

  赫连容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然后随手扔在了地上。

  雪白的帕子落在血泊里,很快便身不由己的被染了色,先是红色的血液,然后是混迹着血液的冰水,最后是积久的灰尘。

  浸入其中,不留痕迹。

  罗伊盯着那方手帕看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暗哑的笑意。

  她其实并不知道该跟赫连容说些什么,赫连容折磨她也不是为了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关于黎国的机密,而只是单纯的泄愤,所以罗伊连谈判都没有筹码,只能认命的待在这里等着穆以舟他们来救。

  她甚至还要有意识的学着柳姻的表情音调去激怒赫连容——赫连容对她无所求,所以保不准哪天心血来潮就把她杀了给柳姻报仇,可她还不想死,只能靠着激起赫连容的怒火让他控制不住的折磨自己,以发泄心头的怨恨。

  虽然免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总比被人抹了脖子来得好。

  罗伊咽下一口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腥甜,抬头去看赫连容时脸上依旧是和柳姻如出一辙的笑:“太子殿下在我身上出了这么久的气了,心里可觉得有一丝解气?”

  她说一个字就要咳一声,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愣是花了好半晌才说完,说完又垂下眼眸琢磨日子,笑道:“您已经关了我十天了吧?”

  赫连容嘁笑:“你还记得日子?”

  “那当然……”罗伊一开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音哑的几乎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日子总得有点儿盼头才能活下去不是?”

  “万一……第十一天的时候他们就把我就出去了呢?”罗伊说着突然笑出来,结果没笑两秒地下室里的声音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代替。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赫连容好脾气的笑笑:“现在已经是第十一天了。”

  “哦……”罗伊简单应了一声,垂头把嗓子里的咳嗽又吞下去。

  她被关的地方是一间地下室,看样子大概是前主人用来屯粮食的,刚被关进来时还能踩到没被清扫干净的玉米粒。但她只清醒了一个时辰不到便被绑在了身后的木架上,所以也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里的环境。

  地下室里光线晦暗,又没有任何的缝隙可以让外面的光透进来,所以罗伊只能根据赫连容来这里的次数推断大致过去了几日,虽然不太准确,但好歹误差也不算太大。

  罗伊琢磨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在心里估算自己大概还能撑几天,然后在心底无声嘟囔:“穆以舟啊……你再不来救我……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穆以舟近日明显比前几日烦躁多了,连宫里的下人的发现了,远远地看见他都绕路走,生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得这位爷发火。

  陈谨言翻着桌上的奏折,感受到宫里连续几日的低气压,随手扔了个苹果过去:“你也稍微克制一下吧,连青萝最近都不敢来跟你打听罗伊的消息了。”

  穆以舟对着陈谨言还是会控制一点脾气的,听他这么说一句话都没有反驳,只泄愤一般使劲儿捏着手中的苹果,用力大到好好的一颗苹果生生被他给捏碎了。

  陈谨言放下朱笔叹了口气。

  他知道穆以舟担心罗伊,然而半个月过去了,无论是他派出去暗中寻找的暗卫,还是以抓贼的名义把豫城翻了个底朝天的闻世栎,就连混迹在普通老百姓中间的勤英寨寨众都没找到任何线索,仿佛他们那么多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谨言捏了捏眉心,走近穆以舟跟前弯腰把他手上那个已经稀烂的苹果抽了出来,然后又掏了张手帕扔进他怀里,示意他自己把手擦干净。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陈谨言也拿了方手帕出来擦手。

  御书房里旁的东西没有,就各宫妃子据说是亲手缝制的手帕多:“你怎么确定人一定还在豫城?万一他们早就转移了呢?”

  “不会的!”穆以舟信誓旦旦的开口:“罗伊被掳走的当天郑尧就派人去豫城城门口守着了,如果他们要离开豫城,一定会惊动郑尧他们的。”

  “可万一呢?”陈谨言不为所动:“我们现在连他们在哪儿都找不到,所以不排除他们用了我们暂时还没想到的法子来逃离豫城,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离开了,我们就算把豫城从地底下拔上来也只是在做无用功啊!所……”

  “可是除了豫城我们还能去哪儿找她呢?”

  从陈谨言说到“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离开了”开始就一直握拳听着的穆以舟突然开口。

  他在掌心留下了八道月牙形状的痕迹,陈谨言毫不怀疑他如果使得力气再大一点那里会在不久之后变成八道疤。

  他哑了半晌,听见穆以舟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暗哑的声音开口:“黎国那么大,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离开豫城之后会去哪里……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懊恼的用两只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脸上神色是显而易见的后悔:“如果当天我能再坚持一点……如果我能拦住她……”

  他这半辈子从未有过这般后悔的时刻,密密麻麻的悔意像蚂蚁一样渐渐爬满了他整颗心脏,然后一口一口的咬食着心头最柔软的那一块儿肉。

  陈谨言沉默了两秒,到底还是残忍的揭开了事实:“无论如何,阿恒,你都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他冷静的近乎残忍,看向穆以舟的眸子黝黑而又深不见底:“她已经失踪十五天了,我们都知道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万一……”

  他顿了两秒,没把那几个字说出口,而是接着道:“你必须撑下去。”

  穆以舟抬头看着他,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盯紧了陈谨言的眸子。

  他说你和她不一样,这个国家可以没有罗伊,却绝对不能没有穆以舟。

  “当然……没有亲眼见到她尸体的那一刻我们谁都不会放弃,而我需要你保证的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都不会放弃自己。”

  “……我知道。”

  不知道空气中的沉默蔓延了多久,穆以舟终于开口,声音虽然还是一样的嘶哑,但较之之前已经正常了许多。

  陈谨言也松了口气,语气随之平缓下来,先是安慰了一句“总之事情现在还未到定局,罗伊那么聪明,也一定会想办法保护好自己的”,然后才假装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那个奴才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穆以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中情绪一变再变,最终定格在决绝上,又趁着陈谨言不注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后开口:“嗯。他骨头硬的很,天牢里那些人已经把所有的刑具都给他用过一遍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陈谨言顺着他的话皱了皱眉,舌尖滚过后槽牙:“这就难办了……还有其他办法吗?”

  “正在试。”穆以舟捏捏眉心,下垂的眼睫毛遮住了一片青黑的眼圈:“我再去牢里看看。”

  “嗯。”陈谨言摆了摆手。

  天牢里环境湿潮,穆以舟只待了一会儿就觉得右脚脚腕处在隐隐泛疼,但他面上连半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外漏,只是盯着面前这个被吊起来的男人看。

  这人是在陈谨言跟前伺候的,因为只是个最低等的太监所以穆以舟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只隐约觉得这人自己见过,有些脸熟。

  陈谨言比他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在对方被抓到的时候还疑惑的皱了皱眉,意思是“这人在我身边伺候过”?

  他摇了摇头想不起来,而他记忆力若是再好点就会想起之前许士连要找林庭去给太子当老师的时候,他曾随手点了个太监去宣宜殿传话,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当时传话的那个太监。

  这么算起来,他大概是那个时候才发现罗伊并不在宫中的。

  穆以舟垂眸看着行刑的狱卒将鞭子在盐水中蘸过,正要朝那小太监身上抽去,却被一旁的穆以舟突然挥手制止了动作。

  狱卒疑惑的停下来,看了穆以舟一眼不知他是何意。

  穆以舟挥了挥手,那狱卒便十分有眼色的退了出去,留下牢内这两个人独处。

  穆以舟踱着步子靠近,却在距离他大概一米处停了下来。

  那小太监艰难地抬头看他。

  他现在看起来实在是过于惨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完整的地方,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合不上的嘴不住的往外流着口水——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刚抓到人的时候穆以舟便卸了他的下巴。

  穆以舟跟他对视,半晌,突然一笑:“赫连容果真是个情种。”

  大约是没想到对方赶走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说上这么一句话,小太监先是一愣,紧接着又艰难露出一抹笑,似是在讽刺他病急乱投医。

  穆以舟毫不在意,甚至怡然自得的找了个凳子坐下,然后自个儿给自个儿斟了一杯酒。

  “你知道赫连容为什么会来黎国吗?”穆以舟仰头把杯子里的酒饮尽,盯着空荡荡的杯底开口:“因为他新娶的太子妃死了。”

  “哦,你打小便被送进了黎国皇宫,所以对这些可能不太清楚,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赫连容说了,谁若是敢在他面前提起已逝的太子妃半个字,统统杖毙。”

  那小太监说不了话,这间牢房里便只剩了穆以舟一个人的声音,而另一个人脸上原本的讽意,到了此刻也忍不住变成了疑惑。

  穆以舟接着道:“你是不是还很奇怪赫连容堂堂北戎太子,为什么要掳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黎国妃子?还能是为什么呢?多半是想从她那里得到我们黎国的信息吧?比如说,边城布防图这一类的东西。”

  穆以舟看着那小太监的脸色,佯装惊讶:“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啊?”

  “当然,你这么想也不奇怪,赫连容毕竟是北戎储君,而在这个北戎和黎国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他冒险来这里还能为什么呢?总不能是为了女人吧!”

  他脸色突然冷了下来,连带着声音也似裹了十二月的霜雪,听的人从骨子里发寒:“哦,真的是为了女人,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北戎刚刚去世的太子妃,实际上我们黎国派去的细作,而赫连容明知这一点,却还是将她的名字写进了北戎皇室的族谱中!你说好不好笑?”

  “啊!”穆以舟很快反悔:“不能这么问,应该问,你感不感动?”

  “你们的太子,在明知两国局势如此不太平的情况下,为了一个细作孤身犯险,还顺手掳走了黎国后妃加深两国矛盾……如此情深义重,实在叫人感动。”

  穆以舟说着又眯了眯眼:“沙场上战死的数百万将士啊,到头来竟比不上一个女人,还是个来自敌国的细作……”

  “你说,他配不配得上情种二字?”

继续阅读:第八十八章 将士沙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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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心机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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