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失踪的第六天。
屡次升职的现归德将军闻世栎于昨日在黎城内抓到了流窜多时的江洋大盗,被皇帝下令关在刑部大牢。
大盗姓江,身上背了数百条人命,从高官到平民,死在他手下的人数不胜数,是个剥皮抽筋都让人觉得犹不解气的恶人,因此听说这人竟然从防守严密的天牢中逃了出去的时候,黎城中霎时一片哗然,各种有关“官匪勾结”的流言更是层出不穷,急得刑部尚书王大人头发大把大把的往下掉,还要安抚每日聚集在府衙外的一众百姓:“都是谣传!朝廷绝对不会和这种人同流合污的!人我们一定会抓到的!真的!”
然后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来的烂番茄砸中了脑袋。
“算了吧!”人群中有人在说话:“谁不知道你们这些狗官拿着老百姓的钱净为自己谋福利了?你们要是真想抓人,会到现在都没有行动?”
“就是!”有人接话:“住我隔壁的张大爷,他孙女儿才九岁就被这天杀的给糟蹋了,这么多年就靠着报仇这一口气撑着呢!你们可好,好不容易抓到了人,结果又让人给跑了!天牢是什么地方?那混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敢说跟你们不是一伙儿的?”
“没错没错!我们小百姓无权无势,被人欺负了也只能到你们衙门告状,你们呢?就会拿一些场面话敷衍我们!真碰上难缠的了,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昏官!”
“昏官!”
“昏官!”
实在是群情激愤,往往这个人话音刚落那个人的痛骂就接踵而至,不知道谁喊出的“昏官”二字更是立马得到了附和,于是一时间,满耳朵都是此起彼伏的“狗官”,场面顿时变得难以控制了起来。
然而自古便有法不责众的说法,王大人即使有心想惩戒也不能把全部的人都抓进刑部大牢关起来,只能顶着满头的烂叶子臭鸡蛋跪在朝堂上和陈谨言诉苦。
堂上群臣都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往旁边退了退。
陈谨言更是脸都黑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君前失仪,朕看你这个刑部尚书是不想干了!”
“臣冤枉啊!”王大人跪行着往前爬了几步,被陈谨言捂着鼻尖斥了句“你就在那儿,不许靠近朕”后又委委屈屈的停了下来。
他偏头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味道,自个儿也有些嫌弃自个儿的往后仰了下头,然后眼泪汪汪的接着道:“臣实在是委屈啊!”
他抬手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控诉道:“那群暴民,整日整日的堵在下官府邸门口,非要向臣讨一个说法,讨不出来就往臣身上扔菜叶子,还有人趁乱踹了臣一脚,您瞅瞅……”
他扒着袖子又想上前,被龙椅上的人更加严厉的斥了句“成何体统”。
王大人瘪着嘴,把袖子又放了下去,抬高音量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如今全黎城的百姓都等着臣给他们一个说法,可刑部人手有限,想在短时间内把逃犯抓回来确有难度,因此臣斗胆,希望皇上加派追捕人手,以尽快将其抓捕归案。”
陈谨言抬眉,唇角稍微挑起一抹弧度,想这个王大人倒是聪明。
他假意沉吟了一会儿,又假装视线不小心扫到了位于武官队伍中的闻世栎,道:“朕若是没有记错,这个流匪是归德将军抓回来的吧?”
闻世栎从队伍中站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回皇上,正是卑职。”
“唔……”他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琢磨措辞:“听闻这位盗匪颇有些本事,单靠刑部一己之力想将他捉回来确实有难度。归德将军之前既与他打过交道,想必对他的身手个性都有所了解,便由你协助王大人可好?”
“卑职但凭皇上吩咐。”
“好!”陈谨言一锤定音:“朕许你五百将士,限你与王大人一起,在五日内将其捉拿归案,给百姓一个交代!”
“遵命!”闻世栎神色不变,和浑身恶臭的王大人并排跪着领旨。
说来也巧,那流窜在外的悍匪此前一直未有消息传来,闻世栎前脚刚领了旨后脚就有知情人举告,说是在三百米外的豫城见到一鬼鬼祟祟的男子,同布告上那人长相十分相似。
举告者是个模样质朴的农民,名叫刘深,生平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大官,话都有些说不利索,磕磕巴巴说他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刘深说那人看起来一脸的凶神恶煞,脚步一顿就要折回来打自己,亏了被他旁边的人拦了一下,然后凑过去小声说了两句话。
“说了什么?”王大人急急追问,被身边的随从提醒了句“注意身份”后视线一转,看见端了杯热茶在一旁不紧不慢啜着的闻世栎,特地轻咳一声端上架子:“你且慢慢道来。”
刘深崇拜的往堂上看了一眼,心道这京城里的官儿就是有气场,听见头顶传来的一声甚有威严的重咳后又赶忙把头低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听见他说‘现在风声紧,你收敛点’这样的话。一开始我也没听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没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你只见过一眼,如何确定那人就是告示上的人?”
眼看着这人废话越说越多,闻世栎终于开口问道。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确定的,但是他转身的时候,我看见从他脖子后有这……”他伸出双手比划了一段距离:“么长的一条疤,一直延伸到衣服里,看样子还是新伤。”
刘深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两眼堂上那两人,说:“我记得告示上说,那什么大盗身上也有这么一道伤。”
“这倒没错。”闻世栎肯定道:“那伤是前些日子我与他打斗时留下的。”
他虚虚朝王大人拱手:“看来这人见到的多半就是日前逃走的江明了,按他的说法,江明眼下应该还在豫城才对,王……”
“哎呀,闻将军说的在理。”旁边的人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抢道:“可这终究只是一个猜测,万一是这人看错了呢?退一步讲,即使他看见的确确实实是江明,但一天过去了,谁又能保证他现在还在豫城呢?”
“所以王大人的意思是?”闻世栎挑了挑眉,假装自己并未听出他话里的意图。
旁边的人一笑,狐狸尾巴立马亮了出来:“这样,咱们分头行动,闻将军带着您手下的人去豫城,下官呢,就守在黎城,以防他杀咱们个措手不及。”
闻世栎睨他一眼,心里发出一声冷笑。
姓王的在官场里呆的久了,早就没了初入仕途的雄心壮志,是个实打实的老狐狸,浑身都写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八个大字,因而在江明一案上,自然也不会太过殷勤。
这个案子,办的好了却是大功一件,可一旦出了差错,要面对的就是全黎城老百姓的责骂,而民怨向来难平,搞不好还会为此丢了头上的乌纱帽,他又不傻,若非人是在他手下丢的,他才不会主动去趟这趟浑水呢!
王老狐狸笑了笑,对着面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露出一口白牙。
他那番话乍一听起来确实有道理,却经不起深究——说是分头行动,实际上却是将大部分责任都推给了闻世栎,人若是抓到了,赏赐当然少不了他的,可若是人没抓到……
闻世栎探出一点舌尖舔了舔自己略显干燥的下嘴唇。
人若是没有抓到,责任自然是在他,毕竟犯人的的行踪都被摆在他跟前了,若还是让人跑了,就只能是他这个归德将军的失职了。
闻世栎对他心里打的小算盘清楚的不得了,但也没有拆穿,只微微勾唇笑了笑,顺着对方的意跳进了他挖好的陷阱里:“既然如此,那就按王大人的意思来吧。”
刑部尚书立时一笑,虚情假意的夸了他两句,又转向堂下跪着的刘深。
刘深身子一抖,怯怯的看了眼这个又看一眼那个,问:“那赏金……”
“放心吧,”年纪略长一些的那个满脸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少不了你的。”然后招手唤来一个衙役上前:“你。”
他吩咐:“带他下去领赏金。”
“是。”被点名那人应声过后便领着刘深退下,人影交错间没人注意到那个本该老实巴交的农民趁人不注意同堂上一身利落便装的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罗伊失踪的第八天。
宫里新进了一批上好的丝绸,呈至中宫给皇后娘娘挑选时恰好碰上皇上在其宫中喝茶。
陈谨言随手翻了两匹,说今年的布匹无论是花样还是做工都比往年精致许多。
皇后软软的道了声“是”,见陈谨言好似对这批布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便试探着提议道:“皇上也选两匹?”
陈谨言失笑:“朕要这些有什么用”
他声音里恍若藏着笑,说是这么说视线却一直黏在那批不上不曾离开,随即口是心非的从皇后挑剩的那批布料中又亲手选出来几匹花样出挑的放到一旁,吩咐内务府的太监把这些送去宣宜殿。
宫中规矩繁多,这东西先给谁挑后给谁挑也是有讲究的,除却位份之外,众妃承宠程度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准。
宣宜殿那位和俪妃娘娘位份相同,接下来比较的便是在皇帝眼里的地位,按理说仪妃承宠已久,本该高过俪妃一头,可她近来鲜少在宫中走动,连带着皇帝去宣宜殿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改去了俪妃娘娘宫里,因而按照总管的吩咐,这布匹除了皇后娘娘,该先送去俪妃宫里才对。
谁想仪妃手段如此之深,久不承宠也能叫皇上如此惦念。
那小太监偷偷在心里记下,躬着背退了下去。
人多的地方自然口杂,这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又过半日,早先仗着皇上恩宠而骄横跋扈的俪妃成了整个后宫的笑柄。
俪妃便是之前的瑛嫔。
陈谨言后宫不算充实,梁偌岚位份升得便快,此前她一直把罗伊当成是假想敌,事事都以要超过她为目标,后来罗伊假孕的事情被陈谨言有意掩盖过去,她还在心里不舒服了好久,谁想不等她作出什么幺蛾子,那人倒是自个儿称病闭不出户了。
不过也好,梁偌岚想,还省了她不少功夫呢!
四妃仅有两位,其中一位还避不见人,只剩下个梁偌岚可不得把自己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她一向目中无人,尤爱踩低宣宜殿的仪妃来抬高自己,往日里陈谨言都对她这些小心思视而不见,还以为是默许,谁想到头来竟由他亲自打了自己的脸!
梁偌岚脸都气白了,摔了宫里好几个白玉做的茶杯也不解气,赌咒发誓非要给仪妃好看不可。至于怎么给她不好看……
左右也就是后宫中常见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可惜俪妃运气不怎么好。
小太监刚从御书房出来就撞上了急匆匆扑到他身上的宫女。
他被撞的往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之后板着一张脸斥道:“你是哪个宫的?行事如此不小心。”
那宫女不知是本身胆子就小还是被吓着了,原本就抖得跟个筛子一样的身体闻言抖得更厉害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膝盖磕在青石板上那巨大的一声响,听得面前的小太监都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
那宫女说自己是俪妃娘娘跟前伺候的,之所以如此慌乱是因为……
她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直磕的那小太监不忍心扶了她一把才停下来,也顾不得额头上淌下来的血,断断续续的将自己不小心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小太监皱了皱眉:“你是说……俪妃要害仪妃娘娘?”
“是……”宫女开口前先谨慎的环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揪着小太监的衣角祈求:“仪妃娘娘于奴婢有恩,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求您帮帮奴婢……”
“你是想让我带你去见皇上?”
“不不不……”那宫女连忙摇头:“以奴告主是大罪,奴婢万万不敢做这样的事!”
“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宫女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开口:“您只要帮我把这个消息带给仪妃娘娘就可以。”
“这不是什么难事啊,可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不行的!”那宫女似是被吓到一般拼命摇头:“宣宜殿中俪妃派去的眼线,我若是去了,我们家娘娘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那行吧。”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眼见那宫女又开始对着自己磕头,小太监于心不忍的开了口,然后就见那宫女磕的更起劲儿了,一边磕一边道:“一定要带给仪妃娘娘。”
她强调:“其他谁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