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以舟走时没有跟郑阮软说,倒是她爹在喂药的间隙随口提了起来。
“走了?”郑阮软有些惊讶:“去哪儿了?”
“回宫里去了吧。”
郑阮软以前是不知道罗伊和穆以舟的身份的,但经此一事再怎么没脑子也该猜到他俩身份不简单了才对,所以乍一听郑尧这话郑阮软也没觉得有多惊讶,只是挑了挑眉问:“泄密的人在宫里?”
“看情况应该是,”郑尧抬了抬下巴示意郑阮软自己喝药:“他走的挺急的,估摸是宫里那边有了什么线索……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就可以把药倒了!”
郑阮软身子一僵,原本想趁着她爹转身去翻东西的时候把药悄悄倒进床边花盆里的手一抖,认命的又缩了回来。
郑尧不知在找什么东西,半晌没找到大概是有些急,把腰上挂着的所有东西都尽数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成串的钥匙、没什么用的匕首、眼熟的鞭子……
郑阮软原本漫不经心的看着,想知道她爹究竟在找什么东西,看到这里时眼睛却倏地亮了起来。
早在被他们从山下带回来的当天,因为担心郑阮软会一时冲动,她的鞭子就被郑尧给收了起来,嘴上还道貌岸然的说着“等她身上伤完全好了就会把武器还给她”。
可这“好全”的标准又是怎么定义的?若是要她身上连一块儿淤青都没有那她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所以这几日郑阮软偷偷摸摸把她爹的书房翻了个遍,却不想,这奸诈的老头竟然一直随身带着!
郑阮软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郑尧在堆了大半张桌子奇奇怪怪的东西后终于翻出了一瓶常见的伤药递过去:“你梁叔叔特地去山下给你带的。”
“哦哦!”郑阮软惦记着桌上的鞭子,答得漫不经心,连药也喝的格外痛快,一手把空碗递过去一手接过郑尧的药瓶,皱了皱鼻头撒娇:“这药怎么这么苦啊……”
郑尧好笑的看她一眼:“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撒娇!”
“本来就是苦……”郑阮软撇了撇嘴不满,脑袋往前一凑在郑尧肩上使劲儿蹭了蹭:“想吃王姨做的莲子羹。”
“你怕是忘了你王姨的打了!”郑尧笑话她:“前些日子是谁嫌弃她的莲子羹太甜了结果被王姨打了一顿来着?”
“那我不管!”郑阮软直起身子使劲儿推了她爹两把:“我就是要吃莲子羹!爹你去帮我跟王姨说嘛……爹……”
她晃着郑尧的袖子撒娇,直缠的郑尧不耐烦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边嘀嘀嘀咕咕着嫌她事多一边往外走:“那你自己注意点,不许乱跑啊!”
直到走到门口,郑尧还在不放心的回头警告。
“知道啦!”郑阮软挥挥手让她赶紧走:“我能跑哪儿去啊!”
“那谁知道?你个心眼儿多的……”郑尧嫌弃,到底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找了王姨。
郑阮软扒着床边使劲儿探着脑袋往外看,直到她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往自己身上套衣服,末了还不忘把桌上的武器给顺走。
笑话!让她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怎么可能!
她只伸出一个脑袋,左右环视四周的环境,确定没人后飞快的从里面蹿出来,反身时顺手又把门合上,压低了声音道歉:“爹我真不是故意想骗你的,实在是你太固执了……好歹人是在我手上丢的,当然得由我亲自找回来……”
她这么念叨着,下山之前又心虚的在四周扫了一圈。
山上的兄弟大多都被派出去找人了,因而郑阮软这一路走的十分顺畅,连个挡路的都没见着,唯一会挡她路的也在她走后不久从一旁的拐角处站了出来,远远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
又有另一个人从他背后出来:“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别扭。”
没人应声。
梁云便叹口气,转身之际“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人都已经走了,留我们两个老头子也没什么用……”
他想了想,真诚提议道:“我前段时间种的番茄可能要熟了,你和我一起?”
“……”
郑阮软嘴上说着一定要把罗伊亲自带回来,但真的下了山才发现自己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她也只见过那个所谓的北戎太子一面而已,因为离得远到了此时脑海中也只留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连张完整的画像都画不出来……
郑阮软被自己气的牙痒,胸中郁结之气无人发泄只能对着旁边的树干发火,一脚踹过去使得翠绿的树叶窸窸窣窣的往下落。
路过的无辜群众被这个脾气暴躁的少女吓了一跳,一边指着她小声议论一边绕路走,但偏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直愣愣的往刀口上撞。
年轻男人看了她一眼,一会儿又看她一眼,这么断断续续盯了她接近一分钟之后竟然大着胆子凑了过去:“你是……”
他挠了挠后脑勺,没想起来这人的名字,只好笑笑道:“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郑阮软把视线转过去,依稀觉得有些眼熟,在脑子里搜了一遍却没想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于是柳眉一竖不耐烦道:“滚!”
男人打了个寒颤,挣扎着还要再说话却被对面的少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当下也不乐意的撇了撇嘴,一面在心里想着“小爷我稀罕跟你玩儿啊”一面跺着脚往前面走。
结果刚走两步又听身后倏然传来一句“站住”!
“嘿!你让我走我就得走,让我留我就得留,你当小爷是什么?你养的一条狗吗?”男人脾气上来了,明明听见了那人的话却还偏要假装听不见,然后就被一条软软的东西缠上了脚腕,紧接着脚底一滑,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啃泥。
“不是跟你说让你停下来吗?”罪魁祸首毫无愧疚之心,两步越过地上趴着那人单膝跪在他跟前,拿鞭柄挑起他的下巴:“我见过你,你叫……”
她皱了皱眉,没想起来。
“余尧!”
余尧偏头躲过她的手,“呸呸”两口将不小心吃进嘴里的土尽数吐了出来,然后气急败坏的重复:“我叫余尧!”
“随便吧……”郑阮软不耐烦地挥了挥鞭子:“你之前说的那个异族男人,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哪个?”余尧一时没反应过来,瞥见对方眯起的双眼后立马又道:“记得记得!”
郑阮软“啧”了一声,视线下垂盯住他的眼睛:“会画画吗?”
“会一点儿……”余尧约摸能猜到面前这人想让他干嘛,眼睛眨啊眨的看过去,见着面前的少女一挑眉,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们原本是一趴一蹲的姿势,勉强还能平视对方,眼下郑阮软站直了,余尧就只能仰起头看她。
盛夏刺目的阳光从她身后打过来,裹挟着在上位者的盛气凌人。
强烈的阳光刺的余尧几乎睁不开眼,阖了一半儿眼皮的视线只堪堪能容得下郑阮软一人,于是余尧先是看见了一只朝他伸来的手,视线顺着手臂一路向上攀爬,又看见了手的主人。
他脑子倏然一片昏沉,隐约见郑阮软稍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启唇说了句话。
那话融在空气里又后知后觉的在他耳边响起,好像是“会一点儿也成”。
余尧此时的记忆已经成了一节一节的,完全连不成线,听见这句话心里还在疑惑:“会什么?”
“啧!”郑阮软嘴里又发出一句意味不明的声音,松开手后自顾自的站好。
她弯腰的时候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动作从她怀里掉了下来,恰好砸在余尧头上。
余尧“哎呦”了一声,本能的抬手接住了那个从他头顶又掉下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郑阮软从他手中接过,皱了皱眉。
这东西分明是从她身上掉出来的,可她确实从未见过……所以是有人故意留在她身上的?
郑阮软把那东西在半空中抛了两下,随着它在空中划出的痕迹琢磨:这东西应该是有人在她昏迷之后塞给她的,本来在她醒来的那一刻就该发现,可王姨在她昏迷时替她换了衣裳,于是这东西便和衣裳一起被收了起来,直到今日她偷跑下山,才算重见天日。
这么一想东西是谁给的自然不言而喻。
郑阮软把东西收好放回怀里,听见余尧的问话后直觉敛了神色,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没什么。”
说着又转向终于回过神来的那人,嘴唇一挑冲他勾了勾手指,道:“有件事想让你帮帮我……”
穆以舟回宫时在宫墙外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闻世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表情有些疑惑:“穆大人?”
“嗯。”穆以舟没甚感情的应了一声,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听起来莫名又多了几分冷淡。
此时已是深夜,闻世栎想不通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入个宫为何也要和自己一样选择翻墙,但还是机智的没有多问,只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往旁边一退,在心里庆幸自己方才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这会儿还在宫外。
仪妃还是没有回来,但他习惯了每天都要在她的房间里坐上一会儿,以期待着某天会有人突然推开那扇门,看见屋内坐着的人先是一愣,然后黑着脸唤来青萝把他赶出去。
他们之间还存着一个天大的误会没有解开呢。
闻世栎想的入神,不防那个本该已经离开的人突然叫了他一声。
嗓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扣在背后的手却死死的握成了拳。
“大人还有吩咐?”
穆以舟并无官职,但这朝堂中上上下下数百号人,却没有一个敢真正轻视于他的。
闻世栎礼节性的询问,眼睛里却是盛满了真真切切的疑惑——他记得自己往日里跟这位红人并没有多少交集来着?
穆以舟五指握的更紧了些。
宫里丢了个娘娘总归不是太过光彩的事,陈谨言便是找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找,而只能暗地里派人搜寻,但这种方法有诸多不便,即费时又费力,所以除了这个法子之外,最好还能有个借口可以光明正大的全城戒严。于是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情绪,假装漫不经心的提起:“闻大人之前护卫宫墙,可见过什么人私自进出皇宫?”
闻世栎皱了皱眉不解,穆以舟便接着道:“或者说,后宫中人若是想出逃,可有什么法子?”
闻世栎一瞬间便想起了仪妃,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声线也随之冷了下来:“大人这是何意?可是……有人私逃?”
“闻大人多虑了。”对面的人却倏然笑出声,拍了拍自己的衣摆笑道:“随口一问而已。”
他说:“将军可能也知道,我前些日子不在宫中……哦,只是些私事罢了,将军不必放在心上……可巧的是,我这次出宫,意外撞见一女子十分眼熟。”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闻世栎觉得自己的整颗心脏都跟着他的话一起吊在了空中,一口气没喘上来又听见一句含笑的话:“当然,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穆以舟摆摆手叫他别太紧张:“这世上模样相似的人何其多,或许只是我看花眼了呢。”
“……”
闻世栎其实并不确定他口中提到的那人是谁,静下心来一想隐约也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试探的意味。虽然还不确定这两分试探源自于何,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拿仪妃来冒这个险。
于是他抬眼对上穆以舟的视线,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太过明朗的表情:“穆大人说的是,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
穆以舟回以一个同样叫人看不懂的笑,转身之际果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自那人口中吐出。
“听人说穆大人此番去的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否冒昧问一句这地方的具体位置,来日也好叫鄙人开开眼?”
“黎城外三百米,”穆以舟深深吸了一口气:“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