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着鼻息的空气还沾染着从舌尖传递过来的湿润,罗伊果然说到做到,把自己胸腔里的空气渡了一半儿给穆以舟,并在抬眼之际于眸中写满了毫无底线的宠溺。
穆以舟把脸埋在她肩头,使劲儿蹭了蹭,罗伊就像哄陈礼祎似的把手落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然后再自然不过的追问:“吃晚饭了吗?”
穆以舟摇头。
“我就知道……”罗伊同样把脑袋靠在穆以舟身上蹭了两蹭,像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一样,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句撒娇:“刚好,我也没吃呢。”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稀稀落落的星星挂在暗色的天幕上,无精打采的代替月亮执行照明的工作。
罗伊抬手把穆以舟从地上扶起来,谁想那人膝盖刚刚离地不到两公分便又突然下坠,连带着罗伊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带着也跪了下去,重重的摔在穆以舟身上,又像连锁效应一般压着穆以舟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仰。
后脑勺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罗伊两手撑在穆以舟耳侧,上半身和地上的穆以舟微微拉开些距离,看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开口:“跪的时间太久了,腿麻了……”
罗伊:“……”
她没好气的瞥说话的人一眼,眼尾上斜,在脸上勾勒出一股自然的风情。
被压在身下的穆以舟不知是真的仍在迷茫还是故意装出这样一副样子在逗她,上下睫毛一合,两侧唇角再微微向外延伸,活脱脱一张任君采撷的脸。
罗伊失笑,顺势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都压上去,牙齿先是在他唇上磕了一下,后又默默的挪到露出的脖颈处,见穆以舟仍是闭着眼没有睁开,于是一抿唇将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他略微垂眼——罗伊在他脖子上啃的那一口位置刁钻,他自己看不见,却留下了一个十足显眼的印子,让旁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罗伊大概也对这个位置十分满意,满意的眯起眼睛看自己的战利品。
然而狩猎者之所以被称为狩猎者,就在于被他盯上的猎物鲜少有可以全身而退的,于是暂时性占了上风的狐狸因为一时的得意忘形重新踏入了头狼的陷阱,被狼爪按在地上翻来覆去的好一通折腾。
经过一场急雨打击又被屋内两人羞的睁不开眼的树叶摇摇欲坠的挂在枝头,终于受不住落下时还甚是好心的落在了大开的窗前,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替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人类盖上一层遮羞布。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晚饭在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中变成了宵夜。
这个时间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饭店什么的也早就打了烊,放眼望去整个黎城还醒着的也就剩了几座花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手中拿着不知熏了什么香的帕子往穆以舟身上招呼,一口一句好听的话,却句句都让人开心不起来。
罗伊怀疑自己其实是穆以舟幻想出来的人,要不然这些姑娘们怎么一个两个的全都跟看不见她似的呢?
她挑了挑眉,双手环胸站在一旁,行为动作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脸上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你今天死定了”几个大字。
穆以舟斜过眼睛笑睨她一眼,趁她不备突然伸手将她整个人扯进怀里,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这是谁家炒菜醋放多了啊……怎么闻起来这么重的一股酸味呢?”
罗伊愤愤的瞪了他一眼。
穆以舟便笑,借着罗伊黑成一张炭似的脸成功挤出了热情的花楼姑娘们的包围圈。
连摆路边摊的大爷都收摊回家了,罗伊跟穆以舟手牵着手在街边游荡,打眼看上去就跟两只无家可归的游魂似的。
“都怪你……”罗伊拖长尾音抱怨:“现在可好,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她中午就因为睡过头了没能吃得上饭,晚上惦记着共处一室的许士连和穆以舟更是没有吃饭的胃口,好不容易这会儿闲下来,饥饿犹如反扑的饿狼一般张牙舞爪的从胃里翻涌至全身,连累她整个人都失了精气神。
穆以舟安慰性的捏捏她的掌心,说:“我小时候倒是经常这个时间溜出来吃馄饨,就是不知道那个摆摊的老大爷还在不在……”
他说着,不知怎么在主街道上被他找出两条阴暗的巷子,然后左拐右拐的带着他从中穿来穿去,最终停在一个极不显眼的摊位前。
罗伊稀奇的打量了两眼旁边木牌上的“馄饨”两个字,依稀觉得字体有些眼熟。
“那是我写的。”穆以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随口解释道。
卖馄饨的大爷不识字,先前牌子上那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还是一个邻居家刚上学堂的小孩儿给写的,穆以舟看的眼花,索性自己重新找了块儿招牌来写了换上,然后在等馄饨的间隙托着下巴看自己的手笔,觉得眼睛总算是好受了点。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上面的字迹早已褪的差不多了,能被人看出原本的面貌还得益于老板每年都会拿笔沿着那些笔画重新描一遍,又因为自己并不会写字只是依葫芦画瓢而导致这字体一年一变,到了现在,只隐隐约约能看出些穆以舟落笔时的习惯。
前来招待他俩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看模样估计是这家店老板的儿子,原本正坐在店内打盹,听见有人声之后立马撑着精神迎了出来,问他俩需要点什么。
罗伊趴在桌子上装死,穆以舟便把手搓热了替她暖着胃,顺便仰头对着那青年客客气气的笑:“两碗馄饨。”
罗伊“唔”了一声,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又嫌桌面太硬,于是哼咛着要把穆以舟的一只胳膊拽上来,把脑袋放在他小臂上枕着。
悠长的街道上除了他俩和店内正在忙碌的老板之外便再没有旁的活人了,罗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穆以舟说话,只觉得舒服的快要睡过去。
丞相府规矩多,吃饭睡觉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制,过了饭点之后便是少爷也没得吃,可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得多又饿得快,于是经常趁着府里下人不注意偷溜出来吃东西,不夸张的说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便是这个时候练出来的。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同样偷溜出宫的陈谨言。
太上皇老来得子生了陈谨言,因此虽然亲生母亲身份不高也颇得老皇帝喜爱,每每见他都要抱在怀里逗一逗,再用筷子蘸点酒哄他尝一口,刺激的尚在襁褓中的幼儿扯着嗓子哭个不停才算完。
那时候老皇帝的身体已经不是很好了,所以纵然陈谨言得宠也没人把他放在心上,未来天子的热门人选依然在他的几个哥哥中间。
更何况,他的生母地位卑微,这皇位本来就不可能落在他头上。
老皇帝去世时陈谨言不过五岁,其生母殉葬,太后又一向不喜欢他,所以随便扔给了宫里一位太妃养着,然后这人就如同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一般,在宫里长到了十三岁。
少年心性总是爱玩,在宫里待得久了嫌闷,听伺候他的那些宫女太监说宫外到处都是好玩的又难免动了心思,于是瞒着太妃娘娘偷溜出来,想要看看宫外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我爹教我效忠朝廷,效忠皇室,可我一直不明白,若在上位者视百姓疾苦如无物,那这个皇室究竟有什么好值得我效忠的。”
“我要效忠的,该是这天下万民才对。”
穆以舟随手拨了拨罗伊耳边的碎发,又从她背上拣过一缕绕在指尖,随意的编成各种花样,偶尔下手重了揪到罗伊的头皮,引的她脑袋不由自主的后仰,然后“嘶”的小声痛呼,再气冲冲的睁开眼瞪着穆以舟。
罪魁祸首表情十分抱歉的冲她弯下眉眼,安抚性的在她被扯疼的头皮上轻轻揉一揉再开口:“陈谨言是第一个认同我这个理念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他甚至都不敢对许士连开口,可那个跟他咬着同样味道馄饨的少年竟然偏头想了想,等到把口中的馄饨咽进肚子里之后表情极其认真的道:“你说的对,这天下,归根结底还是百姓的天下。”
孔子对鲁哀公说:“君着,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年幼的许恒诧异的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认同他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陈谨言于是拿手帕擦了擦嘴,走前将手重重的落在许恒肩膀上,一脸少年老成的说他是个可造之材。
许恒的把视线落在用过之后被随手团成一团扔进袖子里的手帕,抬眼又看了陈谨言两眼。
——前年宫里得了一批江南进贡而来的上好的丝绸,由宫里的绣娘绣上花样赏给丞相,其中有一多半儿都给许恒做了衣裳。
所以他认得,那少年拿在手上的手帕上的花纹,是宫里的绣法。
罗伊一个姿势躺累了,又磨磨蹭蹭的换了一个,把脸朝向穆以舟的方向,难得认真的开口:“我也觉得你说的对。”
穆以舟垂眸看着她,一句话还没在耳朵里翻滚个遍儿就听那人又愁眉苦脸的接着道:“你说我拿你这一番说辞去劝林庭有用吗?”
穆以舟:“……”
罗伊愁的头发都快要白了,眼神一瞥瞅见店家端了两碗正朝这边走过来,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盯着越走越近的馄饨唉声叹气:“他那么固执,万一跟你爹一样不听我的怎么办?唉……可愁死我了……”
她说着舀了一勺馄饨放在嘴里:“还有汤元,他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情了……说起来汤元……”
罗伊突然把手上的勺子磕在碗上:“之前在勤英寨见到的那个女人……就是葛芸娘,她明明就是你爹的人呢你还骗我说你不认识她!你是不是又在算计我?”
她眉毛一竖,饭也不想吃了,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穆以舟非要等他给自己一个交代不可。
“……”穆以舟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馄饨强行喂进罗伊嘴里:“想什么呢!我是真的没想起来她是谁。”
他说:“当时只觉得有些眼熟,但我爹身边跟着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可能每个都记得住,多看了两眼还是没想起来后便没再想了,谁知道……”
他苦笑一声:“我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就跟我爹摊牌的。”
许士连有多固执他这个做儿子的自是比谁都清楚。
罗伊顿了顿,用力咳了两声把穆以舟的思绪唤回来,高昂着下巴道:“行吧,我暂且信了你这个说辞。”
“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勤英寨的呢?”
罗伊回忆了一下葛芸娘出现的时间——那时候她刚被闻世栎和郑阮软从暗室里救出来,葛芸娘却是一心本着勤英寨去的,说明许士连并不知道她被赫连容掳走的事情,而只知道她这段时间都一直住在勤英寨。
汤元也是,大概是因为知道她的位置,所以被许士连。
穆以舟倒不觉得奇怪:“你和郑阮软那么招摇,哪次下山被我爹的人看到了也不是不可能……唔,还饿吗?”
罗伊实在是饿惨了,三两口便解决了自己碗里的馄饨,然后眼睛冒着绿光的盯着穆以舟碗里剩的馄饨看。
穆以舟没忍住笑,顺手把自己碗里的也拨给她:“吃这么多,以后养不起了可怎么办。”
罗伊回的含糊不清:“养不起你还可以卖身啊……”
“噗!”穆以舟一口馄饨汤呛在嗓子眼儿没咽下去,瞪大了眼看向罗伊:“你说卖什么?”
罗伊大惊小怪的看他一眼:“我说你还可以卖身!”
不等穆以舟接话又眯着眼解释:“卖给我,我养你。”
……
被罗伊的大言不惭惊到,穆以舟只能礼貌性的笑笑表示做人有梦想也是好事。
“那么……”穆以舟把脸凑过去,学着方才见过的花楼女子的样子将眼睛半眯起来,在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刻意掐着嗓子把话说的九曲十八弯,听的罗伊浑身一个激灵:“你买了我之后,想让我干嘛呢?”
他问,说话时唇角要勾不勾,是再明显不过的诱惑。
罗伊果然放下勺子想了片刻,然后在穆以舟期待的目光中别出心裁的开口:“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还真有一件事是非你不可!”
穆以舟眼睛一亮,在罗伊落地的话音中期待的搓手手。